日子在伤口的缓慢愈合和体内毒素的顽固僵持中悄然流逝。肖玉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已经能不用拐杖,在窝棚附近缓慢行走片刻。行动的自由让他有了更多观察苏甜的机会,而这份观察,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
起初,他关注的焦点是那神乎其神的医术,是苏家隐藏的秘密。他试图从她配药时专注的眉眼、处理伤口时稳定的手指间,找出师承的蛛丝马迹。但不知从何时起,他注视的时间越来越长,目光不再仅仅局限于那些“非常之处”,而是开始流连于她本身。
他看到她清晨采集带露草药时,鬓角被雾气濡湿的碎发,看到她因长时间低头捣药而微微泛红的鼻尖。他注意到她面对复杂伤势和顽固毒素时,那双清冷眼眸中不容错辨的执着与专注,仿佛世间没有任何难题能让她真正退缩。
他也看到了她偶尔流露的、与平日沉静截然不同的一面。有一次,苏文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逗得正在晾晒草药的赵梅笑了起来,一旁整理药篓的苏甜闻言,嘴角也忍不住轻轻上扬,那笑意如同春冰初融,瞬间点亮了她略显苍白的脸庞,带着一种难得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鲜活与俏皮。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却让无意中瞥见的萧煜怔了许久。
还有一次,他伤口发痒难耐,下意识想伸手去挠,被正进来送药的苏甜一眼瞥见。她没说话,只是快步上前,准确地捉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微凉,力道却不容置疑。
“不能挠。”她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平静,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留下疤痕事小,若是挠破了引起感染,前功尽弃。”
肖玉当时有些讪讪地放下手,心中却并无不快,反而因那瞬间的触碰和她语气中那丝超乎医者责任的关切或许是他自作多情?,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
他开始期待她每日的到来。不仅仅是需要她的医治,更似乎是为了看到那抹沉静的身影,听到那把清泉般的声音。他会在她检查伤口时,不动声色地记住她指尖划过皮肤的触感;会在她低头配药时,默默描摹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影;甚至会在她离开后,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她身上那股混合着草药清香的、独特的气息。
这是一种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无声蔓延。它不同于战场上袍泽之间的生死相托,也不同于家族中利益捆绑的所谓亲情,更不同于京都贵女们刻意营造的倾慕与讨好。它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如此自然而然,在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觉时,已然扎根。
他发现自己开始在意她的看法。当苏文与他讨论经史子集,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时,眼角余光会不自觉地瞥向一旁安静处理药材的苏甜,想知道她是否在听,又会作何想。当苏锐展示出精湛的武艺和组织能力时,他心中除了欣赏,竟也隐隐生出一丝不愿被比下去的好胜心——尽管他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份和处境,这种念头毫无道理。
这种莫名的关注和悸动,让他感到些许困惑,甚至有一丝慌乱。他自幼被教导克制情绪,以家族和军务为重,男女之情于他而言,是遥远且需要谨慎权衡的事情。更何况,他现在身负重伤,身份敏感,前途未卜,而苏甜……她身上笼罩着太多的谜团,冷静得不像寻常女子,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也让他不敢轻易靠近。
然而,情感如同藤蔓,一旦开始生长,便难以遏制。
这天下午,苏甜照例来为他诊脉,探查体内毒素的情况。她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的腕间,微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肖玉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脉搏的跳动,似乎比平时更快了一些。他垂下眼眸,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不敢与她对视。
苏甜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她全神贯注于指下的脉象。那毒素依旧沉涩,顽固地盘踞在经脉深处。
“毒素还是老样子,没有恶化,但也未见消退。”她收回手,语气平静地陈述,“你需要更多的耐心。”
肖玉抬起头,目光落在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上,心跳又漏了一拍。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窝棚外湛蓝的天空,低声道:“有苏姑娘在,肖某便有耐心。”
这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超出了普通伤患与医者之间的界限。
苏甜闻言,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清澈平静,仿佛并未听出什么弦外之音,只是淡淡道:“嗯,按时吃药,好好休息。”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
肖玉望着她消失在阳光下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随即又涌起一丝自嘲。他在期待什么呢?期待这个冷静得如同深潭古井般的女子,能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伤号”有什么特别的回应吗?
他摇了摇头,将心中那点旖旎的念头强行压下。眼下,恢复身体、弄清自身处境、以及应对可能存在的追杀,才是重中之重。至于那悄然滋生的、不合时宜的情愫,或许,只能深深埋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