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梅苏眨巴了一下眼睛,或许是病中,她有点听不懂陆遥在说什么?
陆遥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清晨的秋日薄雾依然裹着巷口,青石板浸着晨露。布铺伙计正卸门板,木轴吱呀响着靠在墙根;卖豆浆的推着小车来,梆子“笃笃”敲醒巷尾,蒸腾的白气绕着车沿。穿肚兜的孩童追着只早起的芦花鸡跑,却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哇——”一声,哭声穿透清晨薄雾。刘绣娘一手端着洗衣盆,一手扶起痛哭的娃娃后,跨进了琳琅绣坊的后门。
这里的一切都那样鲜活,可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侯爷传来消息,因为他从黄知府处收集到的证据,首辅和太子府詹事都受到了申饬。看皇上的意思,暂时也不会动他们了。
侯爷的意思是他可以回京了,把真正的小侯爷抓过来,让他真正地学习起来,如何去做一个官。
可陆遥却一直在犹豫,他放不下梅苏,连他自己都感觉震惊。
如今,恰是好时机。
梅苏有隐疾,新繁县谣言四起,宗族又与他为难,若此时提出来,带他去京城,或许他会答应?
以后再慢慢和他解释自己的身份。反正他这样日日活在阴暗处的人,也从不指望能成家,他们两个人相伴岂不好?
只是,如今他尚不能告知梅苏他的真实身份。
“你和我回京,当个京官不好吗?总比在这里受气好!”
梅苏微微一笑,她病的这些日子以来,多亏小侯爷主持县衙的事务,且他也是真心为她考虑,才建议她去京城的。
虽然梅苏不可能冒着暴露女儿身的危险上京,但她依然要感谢陆遥,“多谢,可若是碰到点事就逃避,那我就不是今日的我了。”
梅苏唇色浅淡,如芍药绽开,陆遥只觉得他的唇畔吐露着芬芳,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你没吃朝食吗?”,梅苏疑惑地看向陆遥,她觉得他似乎饿急了,双眼都冒着绿光。
“咳咳,是,是啊,饿了,想吃菊花酥了。咳咳,你都不知道那些闲汉,制服他们,可是要用把子力气的。”,陆遥表功似地拍了拍自己的臂膀肌肉。
“扑哧——”,梅苏被他的滑稽样子逗笑了,打趣道,“哎呀,都让你打跑了,那我还从哪里选赘婿呀?”
“选他们还不如选我!”,陆遥不假思索地蹦出来一句,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可他也不想收回去了,只认真地看向梅苏。
这些日子以来,梅苏并非毫无察觉陆遥的心思,他作为一个顽劣不堪的小侯爷,却几乎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那时,梅苏还安慰自己,他只是把她当作了人生导师似的朋友,如今,梅苏却不能骗自己了。陆遥对身为男儿身的她有情。这在他们这些贵族看来,或许并不是什么事儿,甚至若能在官场上互相照拂,都不失为一桩美谈。
可惜,梅苏不是真正的男儿身。这件事,她只能假装听不懂。说破了,她便只能拒绝,徒惹尴尬。
“小侯爷开什么玩笑?我们还是先吃朝食吧。”,梅苏低头道。
陆遥微微失望,却也知如今还不到时机,便接了话茬,下了台阶,笑道,“是啊,快让宝珠上朝食,饿死我了。”
“公子,公子……”,是宝珠的声音。
“你看,这不是到了吗?”,梅苏笑道。
“啪——”,门被粗鲁地推开了,露出宝珠惊慌的脸,“公子,梅族长的曾嫡孙不见了!”
———
“霖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咳咳咳……”,梅苏掩着嘴角剧烈咳嗽,连原本苍白的脸颊都染上了血色。
“让你别来的,你非得过来。”,陆遥嘴上虽抱怨,手掌却不停地为梅苏拍背。
“还不是因为你!”,梅大嫂眼角泛红,盯着梅苏道。
“咳咳……”,梅族长一边咳嗽一边从外面进来,冷眼瞟向梅大嫂。
梅大嫂立刻闭了嘴,退到了一旁。
梅族长恭敬地向陆遥行了个礼道:“家中妇人头发长见识短,请小侯爷海涵。”
陆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点,他倒和真正的小侯爷一样,最是讨厌那些虚伪人物。
“族长,刚刚大伯娘说的因为我,是怎么回事?”,梅苏上前道。
“哎,霖儿这孩子心思深。自从知道你拒绝他做嗣子,便心中不爽,常常借故住在族学里,今日,族学的马先生请人来问,霖儿为何两日都未去族学了,我们才知他已失踪有三日了。”
“最后一个见过霖儿的是何人?”
“是霖儿的小厮,崇儿。”,梅族长把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厮推到了梅苏面前。
崇儿被推得趔趄,抬头看了一眼梅苏,便又迅速低下,抓着衣角,局促地站在梅苏面前。
“你不用怕。只需告诉我,你家公子失踪之前去做了什么,你这几日,没把公子失踪的事情说出来,又是为何?”,梅苏语气温和地道。
“我,我不敢。我怕家主打死我,呜呜呜……”,崇儿到底是孩子,从没遇到过这种场面,绷不住,终于哭了出来。
陆遥眼尖,崇儿抬手拭泪,袖口滑落,露出胳膊上斑驳的鞭痕。
陆遥撩开崇儿的袖子,冷笑着对梅族长道:“你对一个孩子下狠手?”
梅族长不屑道:“他做错了事,当然要受到处罚,没要他的命都是我好心了。”
“你……”
梅苏拦住陆遥,她深知这些民间陋习不是一日两日能消灭的,也不会因为今日陆遥为崇儿说了一句话,他就能免于受到惩罚。
“族长,斥责奴仆是你的权利,但涉及命案就是我的责任了!你可明白?”,梅苏冷眼看向梅族长。
梅苏的意思很明白了,她已经关注到崇儿这个人了,若是将来他突然莫名暴毙,她绝对会查下去的。
梅苏虽然不能保证崇儿不再受罚,但至少这样能保下他一条命。
陆遥看着梅苏瘦弱却挺拔的身形,不由又一次为他心折。
梅族长一凛,讪笑道,“子清说的,我自然明白。只这小子确实该罚,你来说说,那日公子去了何处?”
崇儿被梅族长的眼锋一扫,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嗝,也止住了哭,只颤抖着道,“公子说,他要去找梅县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