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电报机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急促的节奏像是战场上跳动的脉搏。
团长和政委弓着腰围在铺满地图的方桌前,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在他们紧绷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团长手中的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参谋们踩着泥泞的靴子来回穿梭,将各营最新战报递到他们手中。
三营遭遇敌军迫击炮连,请求炮火支援!
二营侧翼发现敌侦察分队!
一个个紧急军情让团长的眉头越锁越紧,他手中的铅笔在地图上重重一点:命令迫击炮排立即支援三营,二营派一个加强班包抄敌军侦察分队!
墙角处,李军和几个伤员蜷缩在一起,他们裹着潮湿的军大衣,捧着搪瓷缸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热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们沾满硝烟的脸,干裂的嘴唇碰到缸沿时发出轻微的声。一个年轻的小战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丝在缸中晕开,他慌忙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生怕被战友看见。
张胜寒刚给最后一个伤员换完药,她的军装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
她甩了甩湿漉漉的袖子,水珠四溅,在泥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她在屋檐下找了块稍微干燥的地方坐下,雨水顺着斑驳的瓦片滴落,在她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她机械地咀嚼着压缩饼干,干涩的碎屑粘在嘴角,目光却始终盯着灰蒙蒙的天空——那里乌云密布,预示着这场雨还要下很久。
远处传来隐约的炮声,震得屋檐下的水珠簌簌落下。张胜寒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急救包,将固本培元的药丸子扔给了吐血的小战士。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声音很快被电报机的滴答声和指挥部的喧闹所淹没。
这天怕是要连下好几天。王国安挨着她坐下,掏出一块皱巴巴的牛肉干,李军他们不用喝点驱寒的药?
张胜寒摇摇头,喉结滚动咽下干硬的饼干:不需要,之前泡药浴不是白泡的。
这时铁路端着个冒着热气的饭盒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奶香在潮湿的空气中格外明显。给,泡好的奶粉。他蹲下身,把饭盒往张胜寒手里塞,你这一天都没吃口热乎的。
王国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牛肉干都忘了嚼:老铁你哪搞来的奶粉?说着就要去抢,被铁路灵活地躲开。
缴获物资里翻出来的。铁路把饭盒护得严严实实,像守着什么宝贝。
张胜寒接过饭盒,热气熏得她睫毛微微颤动。她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在王国安灼热的注视下又喝了一口,还故意发出满足的叹息。
铁路你看看!王国安跳起来指着她,这丫头故意的!
铁路转头,正对上张胜寒无辜的眼神。她捧着饭盒的样子活像只护食的猫,雨水顺着她的短发滴到饭盒里,激起小小的涟漪。
老王你想多了。铁路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笑。回头只见张胜寒嘴角还挂着奶渍,冲王国安做了个鬼脸。
我跟你拼了!王国安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被铁路拦腰抱住。两人在屋檐下扭成一团,溅起的泥点落在张胜寒的裤腿上。
你确定是切磋?铁路喘着气说,不是单方面挨揍?
王国安动作一僵,想起上次比试被过肩摔的惨状,悻悻地挣开铁路。他气鼓鼓地坐回椅子上,把压缩饼干咬得响。
忽然三包奶粉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他腿上。王国安捧着印着外文的包装袋,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你从哪儿......
张胜寒已经转回去继续喝奶,仿佛刚才扔出稀缺物资的不是她。
王国安捧着那几包奶粉,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包装上陌生的外文字母。奶粉袋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突然觉得手里的牛肉干都不香了。
他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因为张胜寒已经转过头去,继续小口啕着那盒珍贵的奶粉。她喝奶的样子很特别,总是先轻轻吹两下,然后像猫一样伸出舌尖试温度,最后才慢悠悠地啜饮。铁路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好像生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张胜寒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她军裤的裤脚已经湿透了,沾满了泥点,但她似乎毫不在意。王国安注意到她的手指关节处有几道新鲜的擦伤,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消毒药水的黄色痕迹。
喂,丫头,王国安突然放软了语气,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她,上次缴获物资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摸进敌军后勤帐篷了?他记得那天晚上张胜寒确实消失了一小会儿,回来时斗篷下鼓鼓囊囊的。
张胜寒的动作顿了一下,睫毛在热气中微微颤动。她没有回答,只是从兜里掏出块干净的纱布,开始擦拭随身携带的匕首。那闪着冷光匕首在她指间灵活地转动。
王国安回过神来,赶紧把奶粉往怀里一揣。他站起身时,故意用肩膀撞了下张胜寒:谢了啊,丫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铁路看着这对活宝直摇头,刚咬了口饼干,眼前就出现了那个熟悉的饭盒。
给我?铁路不确定地问。饭盒又往前递了递,奶香混着张胜寒手上碘伏的味道飘过来。他接过饭盒时,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才发现她指甲都冻得发紫。
王国安看着铁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傻样,酸溜溜地了一声。他小心翼翼地把奶粉藏进内兜,冲远处喊:小豆子!跟班长去炊事班开小灶!
雨幕中,张胜寒望着他们跑远的背影,悄悄把剩下的半包压缩饼干塞给了旁边的小伤员。铁路假装没看见,只是把饭盒又往她那边推了推。指挥部的灯光透过雨帘,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