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小心地将背上的伤员转移到闻讯赶来的李军等人迅速搭起的简易木板床上。
张胜寒仿佛根本没听见团长的咆哮,立刻接过小豆子递来的急救药品和干净纱布,俯下身,全神贯注地继续为昏迷的战士清理伤口、重新包扎,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铁路看着团长那要吃人的眼神,硬着头皮迎上去,脸上堆起苦笑,试图解释:“团长,您消消气…我们…我们之前不是打野猪回来,给大家改善伙食嘛。想着就是去附近转转,运气好再弄点野味,没几个人出去,也就没特意报告…谁承想…”
王国安赶紧在旁边帮腔,语气带着点“意外之喜”的意味:“是啊团长!没想到运气真不错,又碰上点‘好东西’,我们仨也弄不回来,就叫了李班长他们搭把手搬一下。真没想到会让您误会成我们又去清理村子了!这纯属巧合,巧合啊团长!” 他试图把“打猎”和“搬运”联系起来,淡化张胜寒的私自行动。
铁路连忙点头,接上话茬:“对对对,就是搬东西!搬完我们就想着给一营长帮帮忙,毕竟他们出去找我们了嘛。
结果半路上,嘿!您猜怎么着?我们听到林子深处有电台发报的‘滴滴’声!
这荒山野岭,又下着大雨,除了敌人还能有谁?这还能忍?我们仨一合计,直接就摸过去了!果然是一伙敌特!正在…正在…”
他故意顿了一下,指向木板床上昏迷的战士,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正在刑讯咱们的战士!这帮畜生不如的东西!我们当时就红了眼,直接把他们给剿了!把咱们的兄弟救了出来,还把这个领头的王八蛋给逮回来了!” 王国安配合地一指被葛大壮手下押着的、依旧昏迷的阮文雄。
曾团长满腔的怒火,在听到“电台”、“刑讯咱们的战士”这几个关键词时,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转移了大半!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昏迷的己方战士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又看向那个被押着的、穿着明显不同于普通民兵的俘虏,眼神中的怒火迅速被冰冷的杀意和凝重取代。
“二营长!”曾团长声音低沉,蕴含着风暴。
“到!”葛大壮立刻挺胸。
曾团长给了他一个凌厉无比的眼神:“把人带下去!给我‘好好’地问!把他知道的东西,一点不剩地给我掏出来!尤其是关于电台、据点、还有谁指使他们这么干的!明白吗?!”
“明白!团长!您瞧好吧!”葛大壮狞笑一声,眼中闪烁着审讯老手的寒光,大手一挥,几个如狼似虎的战士立刻将昏迷的阮文雄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看着俘虏被带走,曾团长胸中的火气算是消了一半,但作为指挥官的警惕和权威感让他不能就此轻轻放过。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锁定在铁路和王国安身上(张胜寒依旧在专注处理伤员,仿佛置身事外),语气严厉但已不像刚才那般暴怒:
“听着!现在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敌情复杂,我们孤军深入,必须稳住阵脚!在上级的明确命令下达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驻地范围!这是铁律!你们三个,尤其是你,张胜寒!”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看向那个沉默的背影,“都给我听清楚了!没有我的命令,一步都不准踏出这个村子!听明白了吗?!”
铁路和王国安如蒙大赦,立刻挺身,敬礼,声音洪亮:“是!团长!保证服从命令!”
曾团长重重地哼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张胜寒,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走进了祠堂。他知道,这次行动虽然莽撞,但收获巨大,尤其是那个俘虏和可能的情报。现在,他需要立刻消化这些信息,并向上级汇报。而营地中央,张胜寒手中的纱布,正一点点染红,昏迷战士微弱的呼吸,牵动着周围每一个人的心。雨,还在下。
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曾团长那砸裂桌面的重拳和伍山压抑的呜咽撕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畜…生…不…如!”一营长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带着淬毒的寒意,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磨着骨头。
二营长不再踱步,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猛地停在教导员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声音嘶哑低沉,却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教导员!现在!你他妈还觉得那些‘妇女儿童’是‘无辜’的吗?!还觉得你的‘仁慈’能感化这群披着人皮的豺狼吗?!我们战士的血!我们姐妹的血!白流了吗?!”
教导员浑身剧震,嘴唇哆嗦着,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死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喉咙被伍山描述中那些牺牲者的冤魂扼住。
王国安那冰冷的“清理干净”四个字,此刻在他耳中不再是残酷的建议,而是血淋淋的现实催生的唯一答案。
他颓然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所有的理论、所有的顾虑,在残忍刑讯而死的战友面前,都化作了齑粉。他不再反对,也无颜反对。那点残留的、对“人性”的幻想,被彻底碾碎在仇恨与生存的钢铁齿轮之下。
曾团长缓缓抬起砸在桌上的拳头,指关节处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桌面的裂缝蜿蜒。他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伤,赤红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最终落在摊开的地图上,落在王国安手指戳着的那几个村落标识上。那目光,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决绝。
“都听清楚了!”曾团长的声音不高,却像闷雷滚过每个人的心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冰冷的杀意,“伍山的话,就是敌情通报!传令下去:自此刻起,凡我通道沿线,所有白眼狼人员——无论男女老幼,凡有武器者、凡有敌对行为者、凡有可疑不配合者——一律视为敌方战斗人员!格杀勿论!没有俘虏政策!没有甄别时间!我们要确保这条黄金运输线的绝对安全,确保我们每一个战士的生命安全!任何心慈手软,都是对牺牲战友的背叛!都是对我们身后祖国的犯罪!”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教导员惨白的脸,又扫向两位营长和铁路、王国安:
“王国安!”
“到!”
“你负责制定具体肃清方案!标注地图上所有需要拔除的村落、据点!优先清除靠近我们预定运输路线两侧五公里内的所有威胁!行动要快!要狠!要彻底!不留后患!明白吗?!”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王国安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之前的叹息,只有纯粹的杀伐之气。
“一营长!二营长!”
“到!” “到!” 两人同时挺直脊背,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立刻集合部队!传达最新敌情和作战命令!以连排为单位,按照王国安划定的区域,即刻展开肃清行动!告诉战士们,这不是演习!不是常规作战!这是你死我活的清洗!是给牺牲的兄弟和姐妹们报仇!用敌人的血,祭奠我们的英灵!用敌人的尸骨,铺平我们回家的路!”
“是!团长!”两位营长吼声震天,转身就要冲出祠堂。
“等等!”曾团长猛地叫住他们,目光投向祠堂门外那片越来越暗、雷声越来越近的天幕,“还有…张胜寒!铁路!她人呢?这种时候她跑哪去了?!”
铁路也正焦灼地望向门外。就在刚才团长下达最终命令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张胜寒的身影在祠堂门口一闪而过,不是进来,而是径直走向了村庄深处那片被阴云笼罩的、死寂的废墟和雨林边缘。
“团长,他…他往村子里面去了!”铁路急声道,“一个人!”
“什么?!”曾团长眉头拧成了疙瘩,“胡闹!现在外面多危险他不知道吗?!伍山他们排的教训就在眼前!马上派人把他找回来!”
“团长!”铁路却猛地出声,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担忧,又有一丝了然的无奈,“让她去吧。张胜寒…她从不做无意义的事。在这种时候独自离开…我估摸着,她可能…是去找‘源头’了。”
“源头?”曾团长一愣。
“对。”铁路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伍山说了,他们是被村民抓的,村民背后是民兵,民兵背后呢?是谁在组织?是谁在煽动这些平民拿起武器,甚至不惜用人肉炸弹?张胜寒最烦的就是这些藏在阴影里搞鬼的东西。她独自行动,速度快,目标小…也许…她去揪出那个,或者那些,真正指挥这些白眼狼的人”
曾团长沉默了,看着门外越发阴沉的天色和开始零星砸落的豆大雨点。张胜寒的身手和那份近乎冷酷的战场直觉,他是知道的。在这种需要“斩首”的隐秘行动上,张胜寒确实比大部队更有效。但风险…太大了。
“妈的!”曾团长烦躁地骂了一句,最终一挥手,“派一个李军班,远远跟着她!不要干扰她!但如果他有危险,或者发现了重要目标,不惜一切代价支援!明白吗?!”
“是!”铁路立刻应道,转身就要去安排。
“还有,”曾团长叫住他,语气沉重,“铁路,你留下,协助王国安完善肃清方案,协调各营连行动。张胜寒的活儿…让她自己干,但你的活儿,必须干好!这条黄金通道,必须万无一失!”
“是!团长!”铁路重重点头,压下对张胜寒的担忧,眼神重新聚焦在地图上。他知道,一场比正面厮杀更残酷、更考验人心的“清洗”风暴,即将在电闪雷鸣中,席卷这片浸透了血与泪的土地。而张胜寒,已经像一把出鞘的、融入阴影的利刃,独自刺向了风暴的源头。
祠堂外,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在残破的瓦砾和泥泞的土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天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血与火恸哭。雨幕深处,
张胜寒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两道迅速消失在雨林边缘的、属于李军班战士的、同样决绝的脚印。祠堂内,地图桌前,王国安手中的红铅笔,正带着无情的杀意,将一个又一个象征着村庄的圆圈,狠狠划上血红的叉。肃清,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