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家上门抢人那场闹剧，像寨子夏天最猛的那场雷阵雨，哗啦啦折腾了小半天，最后以奶奶邱桂英气得当场晕厥、邱家母子灰溜溜逃走而草草收场。雨是停了，地上却留下一片泥泞，空气里还弥漫着湿漉漉的、让人憋闷的气息。寨子里关于这事儿的议论，非但没消停，反而像雨后的蘑菇，悄没声儿地冒出来更多，说什么的都有。有骂邱家不是人的，有同情五姑命苦的，也有暗地里笑话老唐家丢人现眼的。
我们家的日子，算是彻底被打乱了。院门被邱忠忠踹得有点歪斜，门闩也松了。五姑唐小姝经过那一吓，更像只受惊的兔子，整天缩在西屋里，抱着小金燕，眼神空洞，除了必要的吃饭上厕所，几乎不出门。偶尔有点动静，她就浑身一激灵，竖起耳朵听，生怕是邱家又来了。小金燕也蔫蔫的，不怎么哭闹了，但小脸蜡黄，没什么精神。家里那股压抑的气氛，比以前更重了，像暴雨来临前低垂的、黑沉沉的乌云。
我们仨进出都小心翼翼的，说话也不敢大声，生怕刺激到五姑。挖药、干活也没了之前那股劲儿，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提心吊胆的。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憋屈！
就在我们都以为，这事儿得僵持好久，甚至可能引来邱家更疯狂的报复时，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变数”，突然蹦了出来——幺叔唐小龙！
这天下午，天气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又下不下来的样子，闷得人心里发慌。我们刚喂完猪，正准备收拾家伙进山，就听见寨子口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叫骂声和……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还有女人的尖叫声！
“咋了咋了？又出啥事了？”小娴吓得脸都白了，往我身后躲。
小九竖起耳朵听：“好像……是寨子口老槐树底下？有人打架？”
我心里一紧！别是邱家又来找事了吧？我们赶紧锁好院门，抄起锄头棍子（防身用），小跑着往寨子口去。大黄它们也警觉地跟在后面，喉咙里发出低吼。
跑到寨子口老槐树下一看，嘿！好家伙！围了一大圈人！里三层外三层的，都在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人群中间，两个人正扭打在一起！定睛一看——我的天！居然是幺叔唐小龙和邱忠忠！
幺叔今天穿简单，就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两条虽然不算粗壮但此刻青筋暴起的胳膊。他满脸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里骂骂咧咧，一手揪着邱忠忠的衣领，另一只拳头像擂鼓一样，“砰！砰！砰！”地往邱忠忠脸上、身上招呼！
“我操你姥姥的邱忠忠！敢欺负到我老唐家头上来了！敢上门抢我姐？打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今天揍死你个王八蛋！”幺叔一边打一边骂，唾沫星子喷了邱忠忠一脸。
邱忠忠显然没料到幺叔会突然动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比幺叔壮实，但可能昨晚喝多了还没完全醒酒，或者是理亏心虚，一开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血长流，旧汗衫也被扯破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唐小龙！你他妈疯了！敢打老子？放开！哎哟！”
周围看热闹的寨邻，有的拉偏架，嘴里劝着“别打了别打了”，手却暗暗绊邱忠忠的腿；有的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那起哄：“打！使劲打！小龙！揍他！让他欺负人！”；还有几个跟邱家或者唐家沾亲带故的，想上前拉，又怕被误伤，急得直跺脚。
邱忠忠他娘，那个干瘦刻薄的老婆子，也在场，急得跳脚，尖着嗓子骂：“唐小龙！你个天杀的！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她想扑上去抓幺叔的脸，被几个看热闹的婆娘故意“劝”住了，“婶子别去！小心打着你！”
场面那叫一个混乱！拳脚相加，骂声震天，尘土飞扬！
我们仨挤在人群外面，都看傻眼了！小九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我的妈呀！幺叔……幺叔他……打架了？”在他印象里，幺叔就是个好吃懒做、只会耍嘴皮子的怂包，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生猛？
小娴也惊呆了，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姐……幺叔……为五姑出头？”
我心里也是翻江倒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幺叔唐小龙，这个平时游手好闲、恨不得躲事八丈远的家伙，居然会为了五姑，跟人高马大的邱忠忠动手？还是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他就不怕邱家报复？不怕惹麻烦？
再看幺叔，虽然打架的姿势有点笨拙，王八拳乱抡，没什么章法，但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却是实打实的！每一拳都结结实实砸在邱忠忠身上，嘴里骂的话，虽然粗俗，但句句都是在替五姑出气！
“让你打女人！让你欺负我姐！你以为我们老唐家没人了是吧？啊？老子告诉你！唐小姝再咋样，那也是我姐！轮不到你邱家这么糟践！离婚！必须离！这婚离定了！你敢再来缠着，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幺叔越打越来劲，眼睛都红了，像头发怒的公牛。
邱忠忠一开始被打懵了，缓过劲来，也开始还手。两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弄得浑身是土。周围劝架的、看热闹的，乱成一团。
这场突如其来的全武行，最终被闻讯赶来的村干部和几个寨老强行拉开了。两人都挂了彩，幺叔嘴角破了，眼眶乌青，汗衫撕了个大口子；邱忠忠更惨，鼻血糊了半张脸，一只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衣服都快成布条了。两人被拉开后，还互相瞪着，喘着粗气，像两只斗红眼的公鸡。
“唐小龙！你……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邱忠忠捂着流血的鼻子，色厉内荏地放狠话。
“等着就等着！怕你啊？再来骚扰我姐，腿给你打断！”幺叔梗着脖子，毫不示弱，虽然形象狼狈，但那气势，竟有几分……悲壮？
村干部把两人训斥了一顿，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各自回家，不许再闹事。看热闹的人群意犹未尽地渐渐散去，边走边议论，话题中心从五姑的悲惨，变成了幺叔的“英勇”（或者说“莽撞”）。
我们仨看着幺叔一瘸一拐、却挺着胸脯往老唐家走的背影，心情复杂极了。这还是那个整天抱怨、偷奸耍滑的幺叔吗？怎么突然就……爷们儿起来了？
更让我们目瞪口呆的，是奶奶邱桂英的态度！
第二天，奶奶竟然主动来了我们家！距离她上次晕倒才过了两天，她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精神头居然不错！更神奇的是，她脸上没有了以往的刻薄和算计，反而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甚至有点……光荣？的神情！
她一进门，没像以前那样东张西望、挑三拣四，而是直接走到堂屋坐下，拍着大腿，声音洪亮（虽然有点沙哑）地对我和小九小娴说：“平萍！小九小娴！你们昨天看见没？你们幺叔！好样的！真给咱们老唐家长脸！”
我们仨面面相觑，有点懵。奶奶这是……气糊涂了？还是吃错药了？她不是最宝贝幺叔，怕他惹事吗？怎么幺叔跟人打架，她反而叫起好来了？
奶奶没理会我们的惊讶，自顾自地说下去，唾沫星子横飞：“打得好！打得妙！邱忠忠那个王八蛋！就该打！往死里打！让他欺负我们唐家没人！小龙这一架，打出了咱们老唐家的威风！看以后谁还敢小瞧咱们！”
她越说越激动，脸上甚至泛起了红光：“小姝这婚，离定了！必须离！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离！咱们老唐家的姑娘，不能白让人这么欺负！以前是奶奶糊涂，总觉得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忍忍就过去了……现在想通了！忍个屁！再忍下去，命都没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把我们都吓了一跳：“离！明天就去找村干部！写状子！告他邱家！虐待妇女！无法无天！咱们有理走遍天下！不怕他！”
我和小九小娴彻底傻眼了！奶奶这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啊！以前她虽然也骂邱家，但总有点息事宁人、怕丢人的意思，甚至还有点怪五姑不争气。怎么幺叔打了一架，她就变得这么……深明大义、斗志昂扬了？
奶奶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得意和炫耀：“你们不知道！昨天小龙回来，虽然挂了彩，可寨子里多少人夸他！说他是个汉子！知道护着自家姐妹！这才像老唐家的种！你爷爷那个窝囊废，一辈子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是我儿子有血性！”
哦……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幺叔这一架，虽然莽撞，却意外地给老唐家、给她邱桂英“挣了面子”！在寨子这种地方，“面子”有时候比道理还重要。幺叔的“英勇”行为，让奶奶觉得脸上有光，腰杆子硬了，所以态度才来了个惊天大逆转！至于五姑的幸福？恐怕更多是附带的。奶奶的“深明大义”，底层逻辑还是她那点虚荣心和控制欲。
不过，不管怎么说，奶奶态度转变，对五姑离婚是件大好事！有她这个“家长”支持，阻力会小很多。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奶奶像换了个人。她不再躲在家里唉声叹气，而是主动带着五姑去找村干部、寨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邱家的暴行，要求主持公道，支持离婚。她还放出狠话：谁要是敢说三道四，或者帮邱家说话，就是跟老唐家过不去！
幺叔呢，虽然挨了顿揍，但走在寨子里，腰板挺直了不少，见人打招呼，声音都响亮了。偶尔有人拿他打架的事开玩笑，他也不生气，反而有点得意：“妈的！欺负到我姐头上，不打他打谁？”
五姑唐小姝，在奶奶和幺叔的态度转变下，似乎也看到了一丝希望，眼神里不再是彻底的绝望，多了点微弱的光。虽然还是不怎么出门，但偶尔会抱着小金燕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脸上也有了一点血色。
我们家，似乎也因此获得了一点短暂的安宁。邱家经过那次打架，大概暂时不敢再来明着抢人了。寨子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从同情五姑，变成了议论幺叔的“血性”和奶奶的“强硬”。
这场由幺叔一顿王八拳引发的风波，竟然以一种谁也没料到的方式，朝着对五姑有利的方向发展了！真是应了那句话：乱拳打死老师傅！有时候，简单粗暴，反而比精打细算更有效？
当然，隐患还在。邱家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离婚的路，也绝不会一帆风顺。但至少，眼下这关，算是暂时闯过去了。我们家屋檐下，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总算透进了一丝丝……带着点滑稽和不可思议的……光亮？
这日子过的，真是……啥幺蛾子都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