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朴发动皮卡时,仪表盘上的时间刚跳至七点半,比平时早了整整一小时。副驾座位上,王北舟啃着刚烤好的馒头,塑料袋里的茶叶蛋还冒着热气。
“朴哥,真要去?”王北舟咬开蛋壳,蛋黄的油蹭在指尖,“昨晚新闻说,大选前三天都要戒严,市区不定多乱。”
李朴拧开保温杯,枸杞水的甜香混着柴油味飘出来:“库房的盐和面粉只够撑三天,不囤点货,断网断粮一起找上门,工人要慌。”
他踩下油门,皮卡碾过鸡场门口的碎石路,扬起的尘土里,几只早起的公鸡扑棱着翅膀躲进鸡舍。
刚拐上主路,原本该挤满早餐摊的路口就空了。
往日里推着香蕉车叫卖的老妇不见踪影,只有几个穿黄背心的清洁工,握着扫帚站在路边张望,眼神里满是不安。
“不对劲。”王北舟放下馒头,指着远处的路口,“平时这时候,摩托车能排到百米外,今天连个影子都没有。”
李朴眯起眼,踩了脚刹车。
前方五百米处,两道铁丝网横在路中间,几个穿迷彩服的士兵端着枪站在旁边,头盔上的国徽在晨雾里泛着冷光。铁丝网后,停着辆涂着军绿色的装甲车,履带压在路面上,留下两道深痕。
“把车窗摇下来。”李朴摸出副驾储物格里的华人商会证件,“别说话,看我的。”
士兵走过来时,皮靴踩在路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敲了敲车窗,目光扫过两人的脸,又落在证件上,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两下:“去市区做什么?”
“去华人超市采购,鸡场三十多个工人要吃饭。”李朴把证件递过去,语气平稳,“我们有合法经营执照,就在郊区的白沙滩附近。”
士兵朝身后喊了声,另一个人拿着个本子跑过来,对照着名单查了半天,才朝铁丝网旁的人挥了挥手。
铁丝网缓缓拉开道缝隙,刚好能容皮卡通过。
“下午四点前必须出城。”士兵的枪口朝后指了指,“四点后封城,谁都不准动。”
皮卡驶过铁丝网时,王北舟瞥见装甲车旁堆着的沙袋,沙袋后架着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路口。
他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朴哥,这阵仗,比上次部落冲突还吓人。”
李朴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车速。
市区的街道更静了,平日里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只有几辆警车慢悠悠地巡逻,警灯闪烁的红光,在空荡的建筑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路边的商铺全关着门,卷帘门上贴着“大选期间暂停营业”的纸条,有的还钉上了木板,像是在防备什么。
华人超市的卷闸门只开了半道,老张蹲在门口抽烟,看见李朴的皮卡,赶紧掐了烟迎上来:“可算来了!再晚半小时,我也得关门了。”
“货备好了吗?”李朴跟着老张往里走,货架上的米面油已经被搬空了大半,几个华人正抱着纸箱往车上装。
“按你说的,二十袋大米、十袋面粉、五桶油,还有盐和酱油,都在后门的仓库里。”
老张擦了擦额头的汗,“昨晚接到通知,今天中午11点断网,所有通讯都停,我这超市也得跟着关。”
王北舟已经跟着仓库管理员搬起了米袋,五十斤的米袋扛在肩上,脚步稳得很。
李朴帮着清点货物,忽然瞥见货架角落里的羽毛球拍,伸手拿了两副:“这俩也给我包上。”
“还顾得上打球?”老张笑了,“我听说这次大选竞争激烈,几个候选人都带着支持者上街了,就怕出乱子。”
“断网又封城,待在鸡场里总不能干坐着。”李朴付了钱,把羽毛球拍塞进副驾,“你也早点关店,待在家里别出来。”
九点刚过,皮卡载着满满一车货往回赶。
路过刚才的关卡时,士兵的数量又多了几个,正拦着辆本地人的摩托车检查。
骑车的男人手里攥着身份证,脸色发白,嘴里不停说着什么,却还是被士兵推到了路边。
“看来下午封城不是说着玩的。”王北舟看着窗外,“咱们得赶紧回去安排,让工人都别回家了。”
李朴点点头,踩下油门。
皮卡在空荡的马路上疾驰,两边的树木飞快地往后退,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照在路面上,却暖不了空气里的紧张。
回到鸡场时,萨米正带着几个工人在门口打扫。
看见皮卡,萨米赶紧跑过来帮忙:“老板,刚才村里的人来说,中午要断网,让我们都待在家里别出门。”
“正好,你们都别回去了。”李朴跳下车,指着车上的货物,“王北舟,你带几个人把货卸到食堂,让大家赶紧备菜,中午做顿好的。萨米,你去把所有工人叫到办公室门口,我有话要说。”
工人们很快聚了过来,三十多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空地上,窃窃私语。
有的人手里还攥着工具,显然是刚从鸡舍里出来;有的人则背着背包,看样子是想提前下班回家。
“大家安静一下。”李朴站在台阶上,声音不大,却让人群静了下来,“今天中午11点开始断网,断网时间可能要持续几天,市区从下午四点开始封城,谁都不能进出。”
人群里立刻响起骚动。
姆巴蒂往前站了一步,皱着眉问:“老板,那我们的家人怎么办?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吃饭。”
“我已经让萨米和几个本地工人,去村里把大家的家人都接过来了。”李朴指着鸡场西边的几间空房,“那边的宿舍已经收拾好了,铺盖和被褥都备齐了,家人来了可以住那里。”
他顿了顿,“食堂会按时开饭,鸡场里有井水,有发电机,断网断水都不怕。在网络恢复前,大家都待在鸡场里,不要出去,外面的关卡有士兵站岗,不安全。”
工人们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萨米激动地拍着手,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老板,你想得太周到了!我刚才还在担心我老婆和孩子,没想到你都安排好了。”
“鸡场是咱们大家的家,不能让大家受委屈。”李朴挥了挥手,“王北舟,你带几个人去检查发电机和储水罐,确保没问题;萨米,你去接大家的家人,路上注意安全,要是遇到关卡,就说是鸡场的工人,拿我的名片给他们看。其他人先回岗位上,把上午的活干完,中午准时开饭。”
工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王北舟扛着工具去了发电机房,萨米则带着几个工人开着三轮车往村里赶。
李朴站在台阶上,看着忙碌的人群,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他给老张发了条微信,问他有没有安全到家,却发现消息迟迟发不出去——信号已经开始不稳定了。
十一点整,李朴正在办公室核对财务报表,电脑突然黑屏了。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断网导致的断电。
窗外传来几声惊呼,紧接着是王北舟的喊声:“朴哥,断网了!发电机启动了,别担心!”
李朴走出办公室,看见发电机房的烟囱冒出了黑烟,院子里的应急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地面上,有种诡异的安静。
几个工人拿着手机摆弄着,脸上满是焦急——没有网络,他们联系不上外面的家人。
“大家别慌。”李朴走过去,拍了拍一个年轻工人的肩,“萨米已经去接大家的家人了,很快就会回来。在这期间,鸡场里有吃有喝,安全得很。”他指着院子里的空地支起的篮球架,“要是闲得慌,可以打打篮球,或者去食堂帮忙,阿莎一个人忙不过来。”
中午的饭很丰盛。
阿莎带着会做饭的工人炖了一大锅牛肉,炒了番茄炒蛋,还做了乌嘎里。
工人们和家人围坐在食堂的桌子旁,吃得很热闹。
姆巴蒂的妻子抱着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孩子手里拿着个馒头,吃得满脸都是面粉。
萨米的妻子则帮着端菜,嘴里不停说着感谢的话。
“朴哥,你这安排太到位了。”王北舟咬着馒头,喝了口牛肉汤,“刚才我去检查鸡舍,工人们都很安心,说跟着你干活,比待在家里还踏实。”
李朴笑了笑,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
现在他有能力了,自然要让跟着自己的人安心。
下午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没有网络,没有电视,鸡场里安静得只剩下鸡叫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李朴在办公室里翻了会儿书,实在坐不住,便拿着早上买的羽毛球拍,走到院子里喊:“王北舟,出来打球!”
王北舟正帮着萨米修理鸡舍的围栏,听见喊声,赶紧跑了过来:“好啊!不过朴哥,你这技术,可别输了哭鼻子。”
两人在院子里拉了根绳子当球网,应急灯的灯光刚好照在球场上。
李朴先发了个高远球,羽毛球在空中划出道弧线,王北舟跳起来接住,用力扣杀过去。
李朴赶紧侧身躲闪,球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落在地上。
“不行啊朴哥,反应慢了!”王北舟叉着腰笑,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刚才是热身,现在来真的。”李朴捡起球,再次发球。这次他发了个短球,王北舟没接住,球落在了地上。“怎么样?服不服?”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工人们都围过来看热闹,姆巴蒂还充当起了裁判,嘴里不停喊着“好球”“出界了”。
萨米的孩子坐在母亲怀里,挥舞着小手,跟着大家一起欢呼。
打了半个多小时,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台阶上喝水。
李朴看着围在旁边的工人,忽然想起什么,对王北舟说:“明天咱们组织个羽毛球比赛吧,分几组,赢了的给点奖励,比如一袋面粉或者一桶油。”
“好主意!”王北舟眼睛亮了,“这样大家就不会无聊了,还能增进感情。我去跟工人们说,他们肯定乐意。”
果然,工人们听说要办羽毛球比赛,都很兴奋。
萨米第一个报名,说要跟姆巴蒂一组,还拍着胸脯保证要拿第一。
几个年轻的工人也跃跃欲试,围着王北舟问比赛规则。
晚上,李朴和王北舟躺在宿舍的床上,借着应急灯的光聊天。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院子里的羽毛球网上,像撒了层银粉。
“朴哥,你说这网要断多久啊?”王北舟翻了个身,“我还跟家里说好了,这周末视频呢。”
“不好说。”李朴望着天花板,“上次大选断了三天网,这次竞争更激烈,说不定要更久。不过咱们备的货够吃一个星期,不用担心。”
两人聊了很久,从鸡场的未来聊到家里的情况,从刚到非洲的艰难聊到现在的安稳。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鸡叫了起来,天快亮了。
第二天一早,羽毛球比赛就开始了。
李朴当裁判,王北舟负责组织。
工人们分成了六组,每组两个人,采用淘汰制。
赛场周围围满了人,阿莎还煮了锅绿豆汤,给大家解渴。
萨米和姆巴蒂一组,两人配合得很默契。
萨米跑得块,负责前场接球;姆巴蒂力气大,擅长扣杀。
他们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闯进了决赛,对手是两个年轻的工人。
决赛打得很激烈。双方比分咬得很紧,从10平打到15平,又打到20平。最后一球,萨米接了个高难度的扣杀,把球打了回去,对方没接住,萨米和姆巴蒂赢了。
两人兴奋地抱在一起,萨米的妻子跑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李朴把奖品递给他们,一袋面粉和一桶油,萨米接过奖品,对着李朴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老板,这是我第一次拿奖!”
比赛结束后,工人们都很开心,纷纷说下次还要办。
李朴看着大家的笑脸,心里也很踏实。
他知道,在这样特殊的时期,让工人们保持乐观和安心,比什么都重要。
接下来的日子,断网像是成了鸡场的常态。李朴在办公室的日历上每天画圈,从断网第一天的红圈,慢慢画到了第五天的蓝圈,手机屏幕依旧停留在“无服务”的界面,应急灯的昏黄成了院子里最常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