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小雨季。
清晨的雨丝斜斜切下来,砸在鸡舍的彩钢瓦上,噼啪响成一片。李朴穿着胶鞋走进育雏室,裤脚溅着泥点,手里捏着个温度计——这是他从国内带的精准温度计,比当地农户用的玻璃管温度计准三倍。
“温度控制在32度,差一度都不行。”他蹲下身,指尖碰了碰育雏箱里的垫料,干燥蓬松,“姆巴蒂,昨晚的加热灯没断吧?”姆巴蒂举着记录板跑过来,黝黑的脸上沾着点饲料粉:“没断!凌晨三点我还起来查了,灯芯是亮的。”记录板上的数字整整齐齐,每两小时一记,没有半点涂改。
雨幕里传来皮卡的喇叭声。李朴走到鸡舍门口,看见张老板的白色皮卡陷在泥里,车轮转得飞快,溅起半人高的泥水。张老板是刚到坦桑的华人,开了家小型养鸡场,前几天刚从朴诚商铺订了套饮水设备。
“李老弟!救急啊!”张老板推开车门,西装裤卷到膝盖,露出沾泥的小腿,“我那批肉鸡,三天死了二十多只!兽医来看了,说是感冒,药也喂了,没用啊!”李朴皱眉,转身抓了件雨衣:“带我去看看。”
张老板的鸡舍建在坡上,塑料布搭的顶棚漏着雨,雨水顺着墙根流进鸡笼,笼底的鸡粪泡成了泥浆。几十只肉鸡缩在角落,羽毛湿漉漉的,有的耷拉着脑袋,呼吸时带着“呼噜”声。氨气味混着雨水的腥甜,呛得人直皱眉。
“你这不是感冒。”李朴蹲下身,手指捏起一团鸡粪,凑到鼻尖闻了闻——带着股酸臭味,不是正常的腥气。
他又掀开最里面的鸡笼,笼顶的通风口被塑料布堵死了,“通风太差,氨气中毒加潮湿应激。”
张老板脸都白了:“那咋办?这批鸡要是全死了,我半年的本钱就没了!”李朴直起身,扯掉堵着通风口的塑料布,雨水灌进来,却让鸡舍里的空气瞬间流通:“先把病鸡隔离,换干垫料,再用我给你的电解多维兑水喂。”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飞快写下剂量,“每百斤水加三十克,连喂三天。”
姆巴蒂带着两个工人赶来,扛着新的垫料和消毒喷雾。
李朴指挥着把病鸡装进单独的笼子,往笼底铺了三层干草,又用喷雾器给鸡舍全面消毒,刺鼻的消毒水味压过了氨气味。“明天我让人送台小型通风扇来,装在鸡舍顶部,以后雨天也能通风。”李朴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记住,坦桑雨季潮,通风比保温还重要。”
三天后,张老板提着一篮鸡蛋来朴诚商铺道谢。商铺里挤满了客户,有华人也有当地黑人农场主,萨米正用双语给客户介绍新到的自动喂料机,手里的样品转得飞快。张老板举着鸡蛋,声音洪亮:“李老弟是真专家!我那批鸡,就按他说的办,今天一只没死,还下蛋了!”
人群里的黑人农场主奥马尔笑着点头:“我早就说过,李老板的技术比印度兽医还厉害!我去年雨季死了五十只鸡,今年用了他的通风设备,一只没死!”客户们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问题,有的问雏鸡保温,有的问饲料配比,李朴拿出提前画好的示意图,一一解答。
萨米趁机递上宣传册:“我们老板不光卖设备,还提供技术指导,终身免费!”有个肯尼亚来的农场主,当场订了两套喂料机:“我信你们!刚才张老板说的,比我找的专家还详细。”萨米赶紧拿出订单,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混着客户的讨论声,格外热闹。
中午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商铺的招牌上。
李朴刚送走客户,王天星抱着王坦桑走了进来,阿伊莎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包子。
“听说你这儿成了养鸡咨询站?”王天星把孩子递给阿伊莎,拿起个包子咬了一口,“华人商会的刘会长找你,说要请你去做分享。”
“分享?分享啥?”李朴接过阿伊莎递来的豆浆,温热的杯子暖着手。“分享你养鸡和卖设备的经验啊!”王天星嚼着包子,“现在好多华人想来坦桑搞养殖,没技术没经验,刘会长说让你给他们讲讲,也算给咱们华人帮衬。”阿伊莎笑着补充:“刘会长还说,要给你颁个‘华人养鸡专家’的证书呢。”
分享会定在周末的华人商会会馆。
会馆是栋两层小楼,院子里种着三角梅,开得正艳。
李朴提前一天把资料整理好,用A4纸打印出来,上面贴着鸡舍构造图、设备安装示意图,还有不同季节的养殖要点,每一页都标着中英双语。
当天一早,会馆就坐满了人。
除了二十多个准备搞养殖的华人,还有几个跟着华人合伙的当地农场主,奥马尔和辛格也来了,坐在第一排,手里拿着小本子准备记录。
刘会长站在台上,拿着话筒笑着说:“今天请的李朴老弟,可不是一般人——他在坦桑三年,从一个小养鸡场做到设备店老板,去年雨季,他的鸡舍成活率比当地农场高六成!”
掌声雷动。
李朴走上台,有点紧张,手攥着资料的边角发皱。
他抬头看见坐在第二排的阿伊莎和王天星,阿伊莎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王坦桑在父亲怀里挥着小手,像在给舅舅鼓掌。
李朴定了定神,把资料摊在讲台上:“我没啥大道理,就讲三个实在的——选种、控温、防病害。”
他拿起一张鸡苗照片:“坦桑本地的鸡苗抗病性强,但产蛋率低;国内的罗曼褐蛋鸡产蛋率高,但怕潮。我现在用的是杂交种,找国内专家配的,既抗病又高产。”他又指着鸡舍构造图,“雨季养鸡,鸡舍必须建在高坡,地面要铺三层水泥,再垫干草,通风口要留够,不然氨气中毒能死一半鸡。”
台下的人听得认真,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举手:“李老板,我想在阿鲁沙搞蛋鸡养殖,那边的饲料比达市贵,能不能自己做饲料?”李朴点头,翻到饲料配比页:“当然可以!我给你们个配方,玉米50%、豆粕20%、麸皮15%,再加点鱼粉和骨粉,成本比买现成的低三成。”他报出具体的比例,年轻人赶紧记下来,生怕漏了一个数字。
奥马尔突然站起来,用斯瓦西里语提问,辛格赶紧翻译:“他问,小型农场买不起自动化设备,有没有省钱的办法?”李朴笑着走到台下,拿起奥马尔的本子,画了个简易的饮水器:“用塑料桶钻几个孔,接上塑料管,挂在鸡笼上,成本不到一百先令,比人工喂水省一半力。”奥马尔看着草图,竖起大拇指,用生硬的中文说:“好!简单!”
分享会从上午开到下午,中间只休息了半小时。大家围着李朴问问题,有的拉着他看自己画的鸡舍草图,有的让他帮忙算成本,还有的当场要订设备。张老板挤过人群,拍着李朴的肩:“我跟我合伙人说了,设备就从你这儿订,技术也请你指导,咱们一起搞个中型蛋鸡场!”
刘会长给李朴颁了本红色的证书,上面写着“坦桑华人养鸡技术指导专家”,盖着商会的红章。李朴捧着证书,心里有点发烫——他刚到坦桑时,连鸡苗都不会挑,现在居然成了“专家”。王天星凑过来,拍着他的背:“走,庆祝去!我请客,达市最好的华人餐馆!”
餐馆的包间里,菜摆了满满一桌。红烧鱼、糖醋排骨、辣子鸡,都是地道的中国菜。阿伊莎给李朴夹了块排骨:“今天讲得真好,奥马尔说要把他弟弟也介绍来跟你学技术。”王坦桑坐在婴儿椅里,手里抓着个鸡腿,吃得满脸是油,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其实我这专家,也是摔出来的。”李朴喝了口酒,想起刚到坦桑的第一个雨季,鸡舍漏雨,死了三十多只雏鸡,他抱着死鸡蹲在雨里哭。“那时候多亏了你,帮我修鸡舍,找兽医。”他看向王天星,“还有阿伊莎,给我送吃的,帮我记账本。”
王天星摆了摆手:“咱们兄弟,说这些干啥。”他举起酒杯,“我汽配店最近接了个政府的单子,要给工程车换配件;你这设备店和养鸡场也稳了,以后咱们在坦桑,就是‘鸡设备大王’和‘汽配大王’!”大家都举起酒杯,碰撞声清脆,酒液里的辛辣混着饭菜的香,暖得人心头发热。
回到商铺时,天色已经黑了。萨米还在整理订单,桌上堆着五份新签的设备合同,有华人订的,也有当地农场主订的。“老板,今天又订了三套喂料机,两套通风设备。”萨米的眼睛亮着,“还有个客户要跟咱们长期合作,让咱们负责他农场的技术指导,每年给两万先令服务费。”
李朴接过合同,签上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时,他想起分享会上大家期待的眼神,想起奥马尔记笔记的认真模样,想起张老板说要合伙搞农场的热情。他突然明白,“专家”不是一个证书,是大家的信任,是把技术落到实处的踏实。
接下来的日子,商铺和鸡舍的运营越来越稳。李朴雇了个专职的技术指导,是国内农业大学毕业的留学生,叫小林,负责给客户做技术培训;萨米管着商铺的订单和财务,账目记得清清楚楚;姆巴蒂带着工人负责设备安装,客户的反馈全是好评。
雨季的一个傍晚,李朴去张老板的新农场查看。农场建在高坡上,鸡舍是按李朴的图纸建的,通风口留得够大,地面铺着水泥,垫料干燥蓬松。几十只杂交鸡苗在笼里欢快地啄着饲料,张老板拿着温度计,笑着说:“温度刚好32度,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雨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鸡舍镀上一层金辉。远处的草原上,长颈鹿低着头啃着金合欢的叶子,一群斑马从坡下跑过,扬起的尘土在夕阳里泛着光。李朴靠在鸡舍的门框上,看着张老板和工人给鸡苗添料,心里满是踏实。
“李老板,你看这鸡苗,比我在国内看到的还精神。”张老板递过来一瓶水,“等这批鸡下蛋了,我先给你送一箱,尝尝鲜。”李朴接过水,看着远处的晚霞——橘红的云彩像燃烧的火,和商铺招牌上的凤凰花一个颜色。
回到商铺时,萨米正等着他签货款单。“老板,国内的新设备到港了,这次有十套自动化育雏箱,比之前的更省电。”萨米指着单子上的数字,“张老板订了两套,奥马尔订了三套,剩下的已经被几个新客户预订了。”
李朴签完字,走到展示区。新到的育雏箱锃亮,蓝色的外壳上印着“朴诚”的logo和凤凰花图案。小林正在给客户演示,手指按动开关,育雏箱里的温度表立刻显示32度,自动喷雾器喷出细密的水雾,模拟雏鸡需要的湿度。客户看得眼睛发亮,当场就签了订单。
晚上,李朴躺在商铺二楼的宿舍里,听着楼下的雨声。手机响了,是家里打来的,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爸今天跟邻居说,我儿子在非洲当专家了,人家都羡慕。”李朴笑着说:“妈,等年底我回去,给你们带点当地的芒果干和象牙雕刻。”
挂了电话,李朴走到窗边。商铺的灯还亮着,萨米在整理第二天的送货单,小林在写技术手册。远处的姆贝亚街,灯火点点,王天星的汽配店也亮着灯,想必他正和阿伊莎带着孩子吃饭。雨打在窗户上,发出轻柔的声响,像一首温柔的歌。
第二天一早,李朴被商铺的开门声吵醒。萨米带着工人正在卸货,新到的育雏箱被整齐地堆在展示区。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设备上,泛着耀眼的光。张老板带着合伙人来了,手里拿着农场的规划图:“李老板,我们想再扩大规模,再订五套设备,技术指导也得麻烦你。”
李朴笑着点头,接过规划图。图上画着整齐的鸡舍、饲料车间、办公区,角落里还画着个小花园。“没问题,我让小林跟你们对接,保证把技术做到位。”他指着图上的饲料车间,“这里可以装一套我们新到的饲料混合机,比人工混合均匀,还省力气。”
张老板的合伙人是个当地的黑人工程师,他握着李朴的手,用流利的中文说:“我们听说了你的技术,很多农场主都想跟你合作。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建个养殖合作社,你提供技术和设备,我们负责养殖和销售,一起赚钱!”
李朴眼睛一亮。他看着窗外的阳光,看着展示区里的设备,看着萨米和小林忙碌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建合作社,把技术和设备结合起来,让更多的人通过养殖赚到钱。但他没说出来,只是笑着说:“我们先把你的农场做好,一步一步来。”
中午的阳光越来越烈,商铺里的客户络绎不绝。
李朴坐在柜台后,给客户讲解设备的用法,声音沉稳而专业。他知道,“专家”的称号不是终点,是新的开始。商铺的招牌在阳光下闪着光,凤凰花的图案像一团燃着的火,映着他在非洲的梦想,也映着这片土地上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