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夷见是她,笑着搁下紫毫笔:晴儿来了,正好。我与岁颐正比着临摹《富春山居图》,你帮着品评品评。李岁颐也转过身来,含笑向望晴微微颔首:杨娘子也通晓书画?
望晴摇摇头,莲步轻移至画案旁。她俯身装作赏画,实则借着垂落的发丝掩映,悄悄打量李岁颐执笔的手。
但见那手指修长白皙,甲缘修剪得齐整干净,指节分明有力,虎口处果然留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更仔细看去,腕上既无女子常戴的银钏,指间亦不见玉戒,倒真像个终日伏案习字的男子。
唯独那执笔姿势,虽沉稳有力,却总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文雅气韵。
她收回目光,抿唇笑道:我素来不懂丹青,不过瞧着两位的画作都极好。对了李郎君,听闻你初到汴京,可还惯这边的气候?她故意引出话题,想从言语间寻出破绽。
李岁颐眼中浮起温和笑意:多谢娘子关怀。汴京虽比青州湿润些,倒也宜人。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只是汴京的春日,较之青州更显热闹。前几日去御街,见着不少新奇玩意儿,做工着实精巧。
他言谈间语气自然,目光坦荡,提及市井繁华时毫无忸怩之态。望晴暗自思忖:若真是女子,这般应对市井话题,倒真像是自幼长于汴京的做派。
正欲再问,却听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娘子,夫人请您与郎君、李郎君移步前厅用膳。
望晴只得作罢,起身笑道:那我们先去前厅吧,姨母说今日做了我爱吃的酒烧香螺呢。杜明夷与李岁颐相视一笑,三人便小心收好画具,随望晴往正厅去了。
乐善与寿华已在厅中等候。见他们进来,乐善笑着招手:来得正好。
席间,乐善借着闲谈,问起李岁颐青州的风土人情,甚至特意提及城外那处,说那泉水泡茶最是清冽。
李岁颐对答如流,谈及青州时神色自然,连那处偏僻泉眼的典故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举止谈吐毫无破绽,倒真像个在青州长大的世家子弟。
乐善与望晴交换眼神,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减,反倒更重了,若他真是女子,这般熟悉青州风物,倒像是自幼生长在那般。
用罢午膳,乐善母女在杜府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归途中,望晴倚在车壁上,忍不住问道:娘,您瞧李岁颐可像女子?我看他言谈举止,与寻常男子并无二致,连青州旧事都晓得得这般清楚。
乐善轻摇团扇,沉吟道:难说。若真是刻意掩饰,必是早有准备。
我们一时半会儿也瞧不出。不过...她瞥了眼女儿,慢慢来,总能寻到破绽。譬如若真是女儿身,总避不开女子间的话题。
望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夕阳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映得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彩。她想着再过几日便要进宫,或许能从姑母处探得些消息,到时也好比对印证。
进宫那日天光尚早。乐善与望晴昨夜竟都看话本到深夜,此刻俱被浓重的困意笼罩。乐善强撑着坐起身,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唤来大丫鬟:晴儿可起了?
丫鬟捧着浸了井水的帕子进来:回夫人,嬷嬷来说,娘子昨夜看话本到三更天,这会儿还睡着呢。
乐善将凉帕覆在面上,顿觉神志清明不少,不禁失笑:当真是亲生的。丫鬟也抿嘴笑道:夫人也该顾惜身子,怎可熬到这般时辰?仔细伤了眼睛。
乐善笑着揭过话头,起身让丫鬟服侍梳洗。描眉时忽想起什么,吩咐道:去小厨房备些软糜粥,再蒸两碟蜜糕,待会儿让晴儿在车里用些,免得她醒了又喊饿。小丫鬟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将吃食备妥。
果然,望晴被唤醒时还睡眼惺忪,被半扶半搀着登上马车。一见乐善,她便将头靠在母亲肩上,含糊道:娘,我还没睡够呢,早知就不看那话本了。
乐善拍着她的背轻笑:昨夜看到何时?困成这样。望晴闭着眼嘟囔:讲到最要紧处,实在放不下,不知不觉就到三更天了。
乐善又问:可要先用些糕点?望晴摇摇头:到姑母宫里再吃吧,这会儿没胃口,还想再靠会儿。乐善只得由她,嘱咐车夫慢行。
及至凝香殿,望晴总算清醒了些。杨玥娘坐在窗边软榻上,见她们进来,便打趣道:晴儿今日怎这般憔悴?眼下都泛着青影呢。
乐善笑着解释:新得了本话本,昨夜看得入迷,熬到三更天才睡。杨玥娘用帕子掩着嘴笑:怪道这般没精神。下次可莫要这样了。
望晴不满地嘟嘴:娘不许说!乐善连忙应和:好好好,不说就是。
正说笑间,赵昱掀帘而入,恭敬行礼:给母亲请安,给舅母请安。虽是私下相见,他依旧守着礼数,不肯受乐善的回礼。
杨玥娘见儿子目光总往望晴身上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笑道:今日天气甚好,你带晴儿去园子里走走,也让她醒醒神。
赵昱拱手应下,上前轻轻牵住望晴的衣袖。望晴被拽得一个踉跄,回头瞪他一眼,却也未挣脱。
杨玥娘看着两人背影,眼底满是欣慰的笑意,对乐善道:这两个孩子,打小就亲近,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熟门熟路往宝文阁的天台去。那处地势颇高,能俯瞰整座汴京城。春日里风和日丽,最是怡人。刚踏上天台,望晴便挣开赵昱的手,走到栏杆边闭目养神,任春风拂过面颊。
阳光透过她鬓间的发丝,映得金芒流转。赵昱站在她身后,目光渐渐柔和,带着几分珍藏多年的温情。
望晴转身见他怔怔望着自己,不由失笑:你老看着我作甚?莫非嫌我今日的发髻梳得不好?
赵昱不答,目光仍锁在她脸上。那眼神太过专注,让望晴渐渐收敛了笑意,心头莫名泛起一丝不安。
其实她曾隐约听闻姑母与母亲的谈话,知晓她们有意撮合自己与赵昱。只是从未想过赵昱当真有此心意,更未思量过要与青梅竹马的他结为连理。
太过熟悉的人,总让她觉得缺了些男女之情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