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院角的梧桐叶簌簌落了满院,青石板缝里都嵌着浅黄的碎叶,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
晨光刚漫过墙头,武兴伯府的丫鬟就提着描金食盒来了,青布裙角沾了点露水,笑着给福慧福身:“范娘子安,夫人让我送些新做的桂花蜜露来,还温着呢,特意叮嘱让姑娘趁热尝。”
食盒一掀开,甜润的桂香裹着热气漫出来,娇娇凑在旁边,双环髻上的玉兰簪晃了晃。
眼睛亮得像浸了蜜:“娘,好香呀!”福慧摸了摸女儿的头,接过丫鬟递来的帖子,指尖触到洒金纸页,温声应:“替我谢过夫人,过两日我定带着娇娇准时赴约。”
丫鬟刚走,范良瀚就从正院过来了,手里还捏着本账册,见着空食盒,挑眉道:“又是武兴伯府?这阵子送东西、递帖子,倒比我去铺子还勤。”
福慧把帖子叠好放进锦盒,没看他,只淡淡道:“说是后园木槿开了,邀我和娇娇去赏玩。”
范良瀚皱了眉,手指摩挲着账册边缘,语气带点嘟囔:“哪有这么多花要赏?我总觉得……”
话没说完,见福慧牵着娇娇往屋里走,只能悻悻闭了嘴,跟在后面进了屋。
这日康宁遣人来传话,说得了坛陈年桂花蜜酿,约着姐妹几个去潘楼的阁子小聚。
好德带着渍好的桃李梅杏脯,由丫鬟月微扶着上楼,木质楼梯踩得轻响。
刚到阁子门口,就闻见蟹香,推开门,见琼奴正跟康宁围着瓷盆剥蟹,蟹壳堆了小半碟,橙红的蟹肉散在白瓷盘里。
“四妹妹可来了!”琼奴先抬眼,手里还捏着蟹钳,忙往旁边让了让。
“快坐,刚剥好的蟹肉,沾点姜醋正鲜。”
好德顺势坐下,把装脯子的瓷罐递过去:“这是我用晒透的秋果渍的,你们尝尝。”
说着又看向琼奴,笑着问:“琼奴姐姐今日倒来的早,往常你总要晚半个时辰,今日怎的这般利落?”
琼奴接过瓷罐,又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今日也是赶巧!知许一早跟梵哥闹着不肯习武,说‘舞刀弄枪不如读诗’,婆母护着知许。
拉着折淙掰扯‘孩子爱静碍着谁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倒把知许逗得躲在书房偷笑,我趁机先溜出来了。不然依着往日,指不定要被那些琐事绊到什么时候。”
这话逗得康宁、好德直笑,康宁手里的蟹钳都晃了晃:“哥哥也是,晓得知许爱静,偏要逼他舞刀弄枪,可不就是自找气受。”
正说着,乐善挽着寿华、福慧推门进来,风裹着点秋凉,吹得阁子里的纱帘轻轻晃。
乐善刚坐下就嗅了嗅,眼睛亮了:“好香的蟹!这时节的蟹最肥,三姐姐倒会选时候。”
康宁笑着指了指桌角的酒坛:“还备了梨花酒,等会儿温了,配这道蟹酿橙,才算不辜负这秋日。”
寿华挨着福慧坐下,见她指尖轻轻划着青瓷盏沿,缓声问道:“前几日听娘说,武兴伯府又邀你和娇娇去了?”
福慧指尖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眼底带了点浅淡的笑意,轻声道:“说是府里后园的木槿开得正好,粉紫的花团缀了满枝,特意邀我带着娇娇过去赏赏。”
康宁放下蟹钳,擦了擦手,直截了当问:“二姐姐,说实话,你觉得魏家那门亲事如何?武兴伯府这阵子的心意,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乐善正帮着拆蟹腿,闻言也抬头:“我倒觉得不必急着定。
汴京里好郎君多的是,娇娇才多大?往后还有的是相看的机会,何必把日子定得这样早。”
好德也点头,语气温和:“我跟五妹妹到一处了,孩子们年纪尚小,性子还没定稳,再相处些日子,看看彼此脾性合不合,才是稳妥的法子。”
寿华看着福慧,眼底带着体谅:“其实你心里也没拿定主意吧?
五妹妹说的倒也是,先别急着定亲,让娇娇跟魏珩多处一处,若是真合得来,往后的事自然顺理成章。
若是不合,也免得将来后悔。”
福慧望着桌上橙黄的蟹酿橙,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松了些:“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就是武兴伯府来得勤,心里总有些打鼓。”
琼奴笑着给她斟了杯茶:“这有什么打鼓的?你是娇娇的娘,自然要为她多考量。如若武兴伯府若是真看重娇娇,也不会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福慧心结纾解,拿起酒盏,朗声说:“今日三妹妹的蟹宴不能辜负,说了这许久,肚子早饿了,快动筷子,别耽误了这好滋味!”
几个姐妹笑着共举杯,杯沿轻碰,溅起细碎的酒花。众人举筷吃了大半蟹酿橙,琼奴放下银箸,目光轻轻飘向窗外。
阁外的梧桐叶正被秋风卷着落在青瓦上,她望着那细碎的黄叶,轻轻叹了口气。“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我那日照镜,竟见眼角添了细纹,才惊觉日子过得这样快。”
好德靠着乐善,脸上晕着浅红,咯咯笑:“嫂嫂这眼眨的够慢的!”
琼奴嗔笑一声,作势要打她:“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好德忙往寿华边上躲,笑着喊:“姐姐救我!” 寿华拂了拂好德的衣袖,无奈道:“好了,都是当娘的人了,别闹了。”
乐善挨着福慧,眉眼带笑地道:“做娘怎的,那也是姐姐的妹妹,闹闹才热闹。”
窗外的秋阳斜斜照进来,落在瓷盘里的蟹肉上,暖融融的。
姐妹们笑闹着剥蟹,指尖沾了姜醋也顾不上擦;梨花酒的清冽裹着温气,缠上桂花蜜酿的软甜,悄悄漫满了阁子。
偶有秋风从窗缝钻进来,掠过人鬓边时,也带着点檐外桂香,半点不凉,只觉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