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忆起七岁之时,伫立在仁德圣殿的“回音谷”中,四周是巍峨高耸的晶体岩壁,清风穿过缝隙,发出如低语般的嗡鸣。哲理蹲在他的面前,手中托着一片透明的“心镜叶”。
“闭上双眼,”他说道,“倾听风的声音。它并非在诉说,而是在回应。世间万物皆有回响,只要心怀倾听之意。”
他依言而行。风拂过耳畔,起初只是杂乱无章的噪音,渐渐地,他听见了——岩石低沉的吟唱,植物的脉动,甚至远处飞鸟的心跳。他睁开双眼,泪水潸然而下:“老师,我听到了……它们都在诉说着什么。”
哲理微微浅笑,将心镜叶轻柔地置于他的掌心:“这就是仁德的起点——并非施舍,而是共鸣共感。当你能听见世界的欢笑与哭泣,你才算真正地活在世间。”
那时的他,尚不懂得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他只记得,那天的阳光温暖和煦,清风轻柔拂面,而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整个宇宙紧密相连。
投影中的哲理继续言道:“你曾是唯一能够听懂风之低语的人。然而如今,你是否依旧能听见那些在黑洞边缘苦苦挣扎的生命的哀嚎?”
玄德的手微微颤抖。他回想起自己在议会中首次引用“回音谷”的教诲时,却被长老们讥讽为“孩童的幻想”。他忆起自己后来不再闭目倾听,而是只依赖数据、只相信规程。他将“共感”视作可量化的能量值,把“仁德”简化为操作手册。
他骤然意识到——自己并非在成长,而是在遗忘。他遗忘了最为根本的一课:仁德,始于倾听、感受和思考。
“老师……”他低声呼唤,声音沙哑,“我……我听到了。然而,我来得太迟了。”
哲理的身影微微摇曳,仿佛信号在时空乱流中艰难挣扎。他轻声浅笑,笑声中并无嘲讽之意,只有无尽的疲惫与悲悯。
“不,你并未迟到。你只是……踏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我曾以为,唯有摧毁旧世界,方能唤醒新的仁德。然而如今我明白——真正的光芒,并不在毁灭之中,而是在于像你这样的人,依然愿意回首倾听。”
玄德的泪水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他忆起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被逐出圣殿的那天。他站在人群后方,目送他独自走过长廊,黑袍随风飘扬,背影孤寂而决绝。他想要呼喊,想要奔向他,然而,他却退缩了。他害怕被牵连,害怕被视为异端。
然而此刻,他却称他为“光芒”。
“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吗?”他哽咽道,“你知道我的软弱,知道我的退缩,然而,你……从未真正放弃我。”
哲理的目光柔和了一瞬,仿佛跨越光年,落在他的面庞之上。
“因为我看到你眼中的光芒,从未熄灭。即便被尘封,它依然熠熠生辉。正如那片心镜叶,依旧珍藏于你的怀中,不是吗?”
他猛然一颤,下意识地伸手探入衣襟——那片早已干枯的心镜叶,竟被他珍藏了整整二十年。它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然而,他却一直带在身上,如同怀揣着一颗不肯凋零的种子。
他终于明白,他从未真正“背叛”仁德。他只是以极端的方式,迫使他回首,迫使他重新听见风的声音。
“老师……”他跪坐于地,全息影像在他面前摇曳不定,“我应当如何去做?”
哲理的身影开始渐渐消散,然而声音却愈发清晰:
“不必去做那些伟大非凡之事。而是去倾听——去感受——去思考,即便仅仅是一个人,也值得被拯救。这便是……真正的晨曦。”
影像缓缓熄灭。
静思舱内再次陷入寂静。
玄德依旧跪坐于地,掌心紧握着那片枯叶,泪水滴落,浸润在干裂的叶脉间。
他终于领悟,愧疚无法赎清罪责,唯有行动方能唤醒光芒。而真正的“晨曦计划”,并非技术,亦非能量,而是——在黑暗的尽头,依然有人愿意倾听风的声音。
他启动舰队情报系统,键入指令:“检索x-9星球现状。” 屏幕上显现出令人心碎的讯息:“x-9已彻底崩解,残骸形成新黑洞,命名为‘渊噬’。检测到异常能量残留——与G-739的黑金辐射高度吻合。”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仿佛被无情夺去,静思舱内的空气仿若凝固。那一刻,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指尖紧紧扣住控制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似乎唯有如此,方能阻止自己坠入那数据背后无垠的深渊。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不是屏幕上的冰冷文字,而是十多年前那个雨夜,圣殿观测塔顶层,哲理孤独地伫立在透明穹顶之下,凝视着x-9方向的星空。那时的星球尚存微弱的光亮,犹如一颗在风暴中苦苦挣扎的萤火。哲理低声呢喃:“它们还在呼吸……我们不能放弃。” 而他,站在门边,却因畏惧“越界”的罪名,终究没有走进去,没有说出一句支持的话语。
愧疚如毒藤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一寸寸收紧。他忆起自己当时的念头:“议会的决定是正确的,风险必须控制。” 然而此刻他才恍然大悟,那所谓的“风险控制”,不过是懦弱借由理性包装的伪装。他选择了服从,选择了安全,选择了不惹麻烦的“仁德”——而这一切的代价,是百万生灵的消逝,是老师信仰的崩塌。
他曾以为自己在守护圣殿的秩序,实则,他守护的,不过是对于“失控”的恐惧。他没有勇气为“不可能的救赎”发声,没有胆量站在哲理的身旁,说一句:“我信你。” 更令他窒息的是,他意识到,震天尊后来所做的一切,或许正是对那个夜晚的回应。他并非突然“背叛”,而是在用十年的时间,默默地完成一场迟来的、绝望的“晨曦计划”——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试图拯救,而是以毁灭的方式,逼迫整个星河重新面对那个被他们集体回避的问题:当仁德被制度束缚,它是否还配称为“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