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顾晏廷已经把温乐瑜的新棉袄缝好了大半。他坐在炕沿,粗粝的手指捏着细针,针脚却匀净得像尺子量过的,温乐瑜趴在旁边看,睫毛上还沾着雾水。
“顾大哥,你这手艺比隔壁张婶还好。”她戳了戳棉袄上的盘扣,是顾晏廷用红布条缠的,像朵小小的石榴花。
顾晏廷头也没抬,嘴角却抿出点笑意:“以前在部队学的,缝补衣物是基本功。”他把最后一针线剪断,抖了抖棉袄往她身上比,“正好,再试试松紧。”
温乐瑜刚套上袖子,院门外就传来沈听澜的呐喊:“顾晏城你个狗东西!把我晾的鞋垫叼哪去了?!”
紧接着是顾晏城嬉皮笑脸的声音:“谁叼了?那不是看你绣的‘澜’字歪歪扭扭,我拿去给王裁缝整整形嘛!哎哎哎别动手!你这一掌下去,我这胳膊怕是要青三天——哟,还真劈啊?”
温乐瑜忍不住笑,顾晏廷却皱了眉,把棉袄往她怀里一塞:“穿好,我去看看。”
他刚走到院里,就见沈听澜正把顾晏城按在磨盘上,胳膊肘顶着他后颈,另一只手举着只绣花鞋垫,上面的“澜”字确实歪得像条虫。
“还说没叼?”沈听澜气得眼尾发红,“这是我熬了三个晚上绣的!”
“轻点轻点!”顾晏城嗷嗷叫,“我这不是想让你绣的字能看些吗?王裁缝说了,这针脚要是再密点,能当样板!”他突然话锋一转,冲顾晏廷喊,“哥!你看我媳妇厉害不?这鞋垫绣得,比供销社卖的还结实!昨儿我垫着下地,磨了一整天都没抽丝!”
沈听澜愣了愣,手劲松了松,顾晏城趁机翻身坐起来,抢过鞋垫举得高高的:“你们看这针脚!比部队发的还规整!我媳妇不光力气大,手还巧,这要是去绣锦旗,保管能得头奖!”
温乐瑜隔着窗纸听,忍不住捂嘴笑。这顾晏城,明明是挨揍,倒把“炫妻”的戏码演得活灵活现。
“你少转移话题!”沈听澜却不吃这套,又要扬手,却被顾晏廷拦住了。
“行了,”顾晏廷把两人拉开,“听澜绣的鞋垫确实好,晏城拿去改也没坏心。这样,中午我去买块红绸子,让听澜绣面锦旗,挂堂屋里当装饰。”
沈听澜的气瞬间消了大半,嘟囔道:“挂就挂,谁怕谁。”嘴角却偷偷翘了起来。
顾晏城凑到她身边,贱兮兮地说:“就是!我媳妇绣的,挂哪儿都体面!对了媳妇,昨天你劈柴火,一掌劈碎三块砖,那劲儿要是用在绣花上,针脚指定更密!”
“滚!”沈听澜笑着踹了他一脚,却没真用力。
温乐瑜看着这幕,突然想起昨天兰芝被赶走时,顾母偷偷塞给她的那包红糖。当时顾母说:“乐瑜啊,咱不图啥真千金假千金,就图个热热闹闹过日子。你看听澜和晏城,吵归吵,心是齐的。”
正想着,顾晏廷端着碗红糖水进来了,碗沿还冒着热气:“刚冲的,趁热喝。”他把碗递过来,眼神落在她耳后,“还在想兰芝的话?”
温乐瑜摇摇头,接过碗抿了口,甜意从舌尖漫到心里:“不想了。”
“嗯,”顾晏廷在她身边坐下,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后,“有没有红痣,是不是真千金,都不影响你是我媳妇。”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化不开的蜜,“以前在部队,有个战友,娶了个逃难来的姑娘,连名字都不知道。有人说那姑娘是地主家跑出来的,劝他扔了,他说‘我娶的是她的人,又不是她的名字’。后来那姑娘跟着他吃了十年苦,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比谁都贤惠。”
温乐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软得一塌糊涂。她往顾晏廷身边靠了靠,肩膀抵着他的胳膊:“顾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兰芝说的是真的?”
“知道点。”顾晏廷坦白道,“上次去县里查兰芝的时候,顺便查了你的户口底册,确实和温家登记的不一样。但那又怎样?底册上的字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在顾家过的日子,受的疼,享的福,都是真的。”
他拿起那件新棉袄,往她身上拢了拢:“你看这棉袄,针脚是真的;这红糖,甜味是真的;我护着你,更是真的。”
温乐瑜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伤心,是暖的。她抽噎着说:“那……那要是真有个温明月来找我咋办?”
“那就请她来家里坐。”顾晏廷说得干脆,“让她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她要是过得苦,咱就帮衬点;她要是想抢你的日子,我就让她知道,顾家的媳妇,不是谁都能替的。”他捏了捏她的脸,“再说,你以为听澜是白长那么大力气的?真要有人来闹,她能把人扔出二里地去。”
正说着,沈听澜掀帘进来,手里举着面刚绣好的小锦旗,红绸子上绣着“家和万事兴”五个字,针脚果然比鞋垫上的密多了。
“咋样?”她扬着下巴,眼里闪着光,“顾晏城说挂堂屋,我看行!”
顾晏城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镜框:“我找木匠做的,把锦旗镶起来,比啥都体面!我媳妇就是厉害,绣得比绣娘还好!”
温乐瑜看着那面锦旗,看着沈听澜脸上的得意,看着顾晏城忙前忙后的傻样,再看看身边眼神温柔的顾晏廷,突然觉得,所谓的“真假千金”,所谓的“错嫁乌龙”,都不过是老天爷给的考验。考验过了,剩下的,全是实打实的好日子。
顾晏廷把锦旗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针脚确实密,听澜这手艺,能开个绣品铺了。”
“那是!”顾晏城立刻接话,“我媳妇不光能劈砖,还能绣花;不光力气大,还心细!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
沈听澜脸一红,却故意凶他:“少贫嘴!还不快把镜框挂起来?”
顾晏城乐呵呵地应着,搬来凳子就往墙上钉钉子。顾晏廷扶着温乐瑜走到堂屋,看着那面鲜红的锦旗,看着窗外渐渐散去的雾,看着远处田埂上扛着锄头的农人,突然觉得,这八零年的日子,就像这面锦旗上的字,简单,热闹,却透着股踏实的甜。
温乐瑜靠在他肩上,手里攥着那碗没喝完的红糖水,指尖暖得发烫。她想,不管以后还有多少风浪,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糙汉的护,有那混混的炫,有这吵吵闹闹的烟火气,她就能笑着扛过去。
毕竟,好日子从来不是书本上写出来的,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是一吵一闹过出来的,是有人护着、有人捧着,实打实挣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