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知青点的鸡还没叫,温乐瑜就被灶房的动静吵醒了。她裹着薄被坐起身,看见顾延霆正蹲在灶前添柴,军绿色棉袄的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结实的肌肉,火光把他的侧脸映得发红。
“醒了?”他回头时眼里带着点笑意,往灶膛里塞了根干柴,“我跟建设换了早班,今天能多烧会儿炕,你再躺会儿。”
温乐瑜摇摇头,套上棉袄挪到炕沿,脚刚沾地就被他按住——他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棉鞋脱下来放在炕边,鞋里垫着的旧棉絮被体温焐得温热。“地上凉。”他把她的脚往鞋里塞,指尖碰到她脚踝时顿了顿,又赶紧收回去,耳根泛着红。
这笨拙的样子让她想起三天前的乌龙——拜堂时红盖头被风掀了角,她看见本该娶她的二弟顾延风正对着林俏傻乐,而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拿着红绸愣在原地,红绸另一头还系着她的手腕。后来才知是媒婆把庚帖弄混了,本该嫁二房的她成了大房媳妇,本该嫁大房的林俏倒成了二房妯娌。
“俏俏呢?”温乐瑜拢了拢头发,听见隔壁屋传来林俏的吼声。
“跟延风拌嘴呢。”顾延霆往锅里舀了瓢水,“说他昨天偷藏了窝头,其实是我塞给他的——你胃不好,留着当晌午饭。”
话音刚落,林俏就掀帘进来,手里攥着个窝头,另一只手揪着顾延风的耳朵:“听见没!大哥都承认了!你还骗我说被狗叼走了!”顾延风疼得直咧嘴,看见温乐瑜就喊:“嫂子救我!你看她,昨天我不过多吃了口她的红薯,今天就翻旧账……”
“那是乐瑜给我留的!”林俏手劲又大了点,“你个吃货懂什么!”
温乐瑜赶紧劝架,顾延霆却把盛着热水的铜盆递过来:“先洗脸。”他故意提高声音,“延风,灶上蒸了红薯,再闹就全给乐瑜当零嘴。”
顾延风立刻告饶,林俏这才松手,转身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乐瑜,给你留的麦芽糖,昨天跟老乡换的。”纸包刚递过来,就被顾延霆接了过去。
“她早上不能吃甜的。”他把糖塞进温乐瑜口袋,不忘瞪顾延风一眼,“某些人少跟着起哄。”
林俏“嗤”了一声:“大哥你也太护着了,乐瑜又不是瓷娃娃。”话虽如此,却从怀里又摸出个布包,“喏,这个是咸口的芝麻饼,能吃。”
温乐瑜正啃着饼,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顾延霆脸色一凛,掀帘出去——是村里的邮递员,手里拿着封盖着红戳的信。
“顾家长房亲启。”邮递员嗓门亮,“县知青办来的,说是下批下乡名单里有温乐瑜的名字!”
温乐瑜手里的饼掉在炕上。她想起书里写的结局:原主就是因为下乡时染了风寒,没撑过第一个冬天。
“不可能!”顾延霆把信抢过来,手指把信封捏得发白,“她身子弱,不能去!”
“大哥你抢啥!”顾延风凑过来看,被林俏一把推开。“乐瑜别怕!”林俏把温乐瑜往身后护,“我去跟大队书记说,我替你去!”
“你去啥?”顾延霆忽然开口,声音沉得像冻住的河,“这信上没说必须去,是自愿报名。”他指着信纸末尾的小字,“我去跟书记说,就说……”
“就说她是我媳妇!”温乐瑜忽然抬头,声音虽轻却很稳,“按规矩,成了家的媳妇能留村劳动。”
顾延霆猛地转头看她,眼里的惊讶慢慢化成暖意。林俏“嗷”了一声,撞了撞顾延风的胳膊:“听见没!学着点!”顾延风挠挠头,忽然往灶房跑:“我去多蒸点红薯!给大哥大嫂当喜糖!”
顾延霆把信叠好塞进怀里,蹲下来帮温乐瑜捡饼渣,手指不小心碰到她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他低声说:“刚才说得好。”
温乐瑜抿着唇笑,看见他耳尖又红了,忽然想起他昨晚偷偷给她缝棉袄的样子——针脚歪歪扭扭,却把最厚的棉絮全塞在了她常受凉的后腰处。
“那你……”她想问他会不会觉得委屈,却被他打断。
“我媳妇说啥都对。”他拿起那封知情信,转身往灶膛里添了根大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座稳稳的山,“谁敢逼你,先过我这关。”
林俏在隔壁喊:“大哥大嫂快过来!延风把红薯烤糊了!”
顾延霆牵起温乐瑜的手往外走,她的手还裹在他暖和的掌心。走到灶房门口时,温乐瑜忽然想起书里那个“早死结局”,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炕上的红盖头——那天被风掀落时,她看见他眼里的慌张,其实和她心里的一样多。
原来错换的红绸没系错缘分,那些以为的苦日子,早在他偷偷焐热棉鞋、笨拙缝棉袄、抢过信笺的瞬间,酿成了比麦芽糖还甜的酒。
“愣着干啥?”顾延霆回头拉她,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灶膛里的火,“再不去,俏俏该把延风烤成红薯干了。”
温乐瑜笑着跟上,听见林俏又在吼顾延风,听见顾延霆低声说“下午我去把炕修修,再垫两层草”,忽然觉得书里的结局早就不算数了。毕竟纸页上的字哪有掌心的温度真,笔锋画的苦哪有家灶里的烟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