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灶间的柴火味呛醒的。窗外天刚蒙蒙亮,她披衣推开门,看见林俏正踩着板凳往房梁上系红绸,军绿色的工装裤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肌肉线条紧实——这姑娘昨天还在哭哭啼啼说穿错嫁衣要被浸猪笼,今天倒像换了个人。
醒了?林俏回头冲她笑,发梢还沾着红绸的流苏,快来搭把手!这红绸太长,我够不着打结的地方。
温乐瑜刚走过去,就被她拽着往自己身上比量:你看这尺寸,分明是给你做的嫁衣。红绸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不像乡下绣娘的手艺,我那件绣的是猛虎下山,昨天夜里才发现,针脚糙得扎手。
两人正对着红绸笑闹,院门外忽然传来噔噔的脚步声。王建军扛着锄头冲进来,军绿色的褂子上沾着晨露,看见房梁上的红绸就皱起眉:不是说好了今天去公社领农具?怎么又捣鼓这些?
林俏立刻炸毛:领什么农具!昨天公社文书来说,咱俩的结婚证上写反了名字!我本该嫁你弟王建设,你本该娶乐瑜——这不是明摆着穿错了嫁衣吗?
温乐瑜的脸地红了。昨天拜堂时她总觉得不对劲,王建军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和书里描写的弟弟王建设有双弹琴的手完全对不上。直到夜里文书举着煤油灯闯进来,举着两张结婚证说登记处把名字写反了,她才惊觉自己嫁错了人。
穿错就穿错了。王建军把锄头往墙根一靠,走到温乐瑜面前时忽然放轻了脚步,你胆子小,夜里总踢被子,换建设那个毛头小子,未必能照顾好你。
他的手掌擦过她鬓角,带着锄头柄的糙意,却意外地让人安心。温乐瑜想起书里写王建军是糙汉军人转业,此刻看他喉结滚动着解释我会学缝被子,忽然觉得嫁错了也不算坏事。
这时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王建设拎着个军绿色布包冲进来,看见房梁上的红绸就嚷嚷:哥!你把我媳妇藏哪了?话音刚落,就被林俏一记扫堂腿踹在地上。
谁是你媳妇?林俏踩着他的后背,军靴碾得他嗷嗷叫,昨天拜堂时谁把我酒杯碰倒了?谁在我耳边说以后地里的活我包了?现在想换?晚了!
王建设在地上哼哼唧唧:可文书说......
文书懂个屁!林俏忽然拽过温乐瑜的手,往王建军掌心一按,你看乐瑜这手嫩的,除了我哥这双养牛的手,谁能护得住?又指着自己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再看我这力气,除了你这爱惹事的,谁配得上?
温乐瑜被她说得脸红,却忍不住偷偷看王建军。他正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指腹笨拙地摩挲着她的指节,忽然抬头时撞进她的目光,耳尖竟泛起红意:我......我去烧早饭。
灶间很快飘出玉米粥的香气。王建军端着粥出来时,袖口沾着面粉,显然是煮糊了锅底。温乐瑜刚要伸手接,就被他躲开:他吹了又吹,才用勺子舀着喂她,眼神专注得像在瞄准靶心。
哥!你偏心!王建设在对面拍桌子,却被林俏一筷子敲在脑门上,吃你的!昨天抢我红薯干的时候怎么不说偏心?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粥碗里,温乐瑜忽然觉得,这场乌龙错嫁像锅煮糊的玉米粥——看着焦黑,尝起来却带着烟火气的甜。王建军喂她喝粥时,拇指偶尔蹭过她的唇角,糙汉的温柔比书里描写的弹琴手更让人动心。
饭后王建军要去大队部改结婚证,温乐瑜跟着他往公社走。路过晒谷场时,看见几个妇女围着说乐瑜嫁错人要被磋磨,王建军忽然把她护在身后,声音洪亮得像敲钟:我媳妇我疼着,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
温乐瑜拽着他的衣角小声劝,却被他攥紧了手:以后谁再嚼舌根,你就告诉我。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我虽然没建设那双手巧,可扛得住事。
到了公社,文书正对着两张结婚证发愁。看见王建军护着温乐瑜进来,赶紧递上印泥:改过来很简单,按个手印就行。
王建军却忽然按住纸:不改了。
温乐瑜惊讶地抬头,他正看着她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嫁都嫁了,哪有随便换的道理?你胆子小,我守着你;你手嫩,地里的活我来;你夜里怕黑,我......我就多起夜几次给你盖被子。
文书在旁边笑:王大哥这是开窍了?
林俏不知何时带着王建设闯进来,手里还举着两个红本本:我们也不改了!她晃了晃结婚证,昨天夜里建设说他会修收音机,以后我听评书不用去大队部了——这就够了。
王建设在旁边点头如捣蒜:我还会给她做弹弓打鸟,保证打得准!
温乐瑜看着林俏眼里的光,忽然明白过来。书里的早死结局下乡苦日子,哪抵得过身边人的真心?王建军笨拙地给她拢围巾时,林俏抢过王建设手里的弹弓说我教你打靶时,那些冰冷的文字就已经失去了效力。
回去的路上,王建军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双布鞋,针脚歪歪扭扭的。我娘纳的,说给......给建设媳妇的。他挠挠头,你不嫌弃就穿,我以后学纳鞋底,给你做双更好的。
温乐瑜把布鞋抱在怀里,忽然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王建军僵在原地,半天憋出一句:再亲一下?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红绸在房梁上轻轻摇晃。温乐瑜忽然想起书里那句错嫁的人生注定悲苦,却觉得此刻握着的糙汉手掌,比任何书本都更懂什么是幸福——无非是他扛着锄头,她递上毛巾;他学缝被子,她教他认字;他把她护在身后,她在他鬓角偷偷留下一个吻。
至于那些早死结局、下乡苦日子,在这满院烟火气里,早就成了不值一提的旧纸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