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带着股潮意,把“共田”的茶苗浇得发亮,新抽的嫩芽绿得像能掐出水。林晚秋的奶奶坐在学堂的屋檐下,手里拿着双没纳完的布鞋,针脚密密匝匝的,像药圃里的草茎。她往药圃的方向瞅,栓柱正背着药篓往回走,林晚秋跟在他身边,两人手里都攥着把薄荷,绿叶子在风里晃,像对摇着尾巴的雀。
“晚秋这丫头,”奶奶往鞋底上扎了个针,线穿过布面发出“嗤”的轻响,“打小就倔,说要学她外婆采药,摔断了腿都不哼声,如今倒好,跟个后生仔在药圃里磨磨蹭蹭,倒像株离不开土的紫苏。”
老秀才提着壶盐茶走过来,往石桌上放时,壶底的水迹在桌上晕开个圈,像朵小云彩。“老姐姐这话说的,”他往茶碗里倒着茶,“年轻人的事,就像药经里的君臣佐使,得配着来才管用,你看栓柱那娃,以前像颗没泡开的茶籽,蔫蔫的,如今跟着晚秋,倒像沾了灵泉的水,精神头足得很。”
奶奶往茶碗里吹了吹,热气模糊了她的老花镜:“我不是说不好,”她往晒盐场的方向瞥,盐穗娘正往竹竿上晾草药,风一吹,药香飘得满街都是,“只是想起晚秋她娘,当年也是跟个采盐的后生好上了,那后生为了给她采株血珠草,摔下鹰嘴崖……”她没再说下去,手里的针在头发里蹭了蹭,亮得像颗星。
老秀才往她手里塞了块薄荷糖:“尝尝这个,凉丝丝的,能顺顺气。”他往栓柱和林晚秋那边看,两人正蹲在药圃边分种子,头挨着头,像两株并蒂的血珠草,“栓柱这娃实诚,他爹当年为了护矿洞,被黑风寨的人……唉,俩苦命的娃凑在一起,倒像灵泉水配薄荷,能解不少燥。”
说话间,栓柱和林晚秋已经走到晒盐场。栓柱的药篓里装着新采的蒲公英,白绒毛沾了层潮汽,像撒了层糖霜。林晚秋手里拿着本药经,封面上沾着点泥,是刚才蹲在地上看种子时蹭的。
“奶奶,”林晚秋往屋檐下走,声音里带着点喘,像刚跑完步的娃,“您咋坐这儿吹风?医生说您这老寒腿得躲着潮。”她伸手要扶奶奶,却被奶奶拍开手。
奶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栓柱手里的薄荷上:“后生仔,这薄荷采得嫩啊,”她往林晚秋手里瞅,“我家晚秋采了二十年药,都没你这手法准,怕是有高人指点?”
栓柱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炭火烤过的红薯,手忙脚乱地把薄荷往药篓里塞:“是……是林大夫教俺的,她说薄荷要采带露的,凉性足,像……像雪后的灵泉水。”
“哦?林大夫?”奶奶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着镜片,“我咋听着像‘晚秋’俩字呢?”她往林晚秋腰上戳了戳,“丫头,昨晚让你给我煎的艾草茶呢?怕不是跟这后生仔在药圃里忘了时辰?”
林晚秋的耳根红得像血珠草,往屋里走时差点被门槛绊着:“我这就去煎!”她的声音飘在风里,像片被吹起的药叶,“奶奶您别瞎说了,栓柱是来学认药的,我是他师傅!”
“师傅?”奶奶对着她的背影喊,声音里带着笑,“那师傅咋总跟徒弟在块?怕不是想把人家教成自家的人?”她转头往栓柱看,眼里的笑像晒化的糖,“后生仔,我这孙女脾气烈,像株荨麻,你可得多担待,就像你护腰上的‘勇’字,不光得有勇,还得有忍。”
栓柱往护腰上摸,茶油布被汗浸得有点潮,他把药篓往石桌上放,里面的蒲公英绒毛飞出来,粘在奶奶的布鞋上,像朵小白云。“俺……俺会的,”他往屋里看,林晚秋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的侧脸发红,像熟透的山楂,“林大夫……晚秋她人好,像灵泉的水,看着凉,其实暖得很。”
“哟,这就改口了?”奶奶往鞋底上纳了针,线拉得紧紧的,“我老婆子眼睛花了,可心里亮堂,就像药圃里的灵泉,啥妖魔鬼怪都瞒不过。”她往栓柱兜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红糖,“给,拿着,下次跟晚秋去药圃,给她泡水喝,这丫头打小就爱吃甜的,却总说红糖上火,跟她娘一个样。”
栓柱把红糖往兜里揣,指尖碰到块硬邦邦的东西,是上次林晚秋给他的艾草饼,被他一直揣着,干得像块砖。“谢谢奶奶,”他往灶房走,“俺去帮林大夫……晚秋烧火。”
灶房里的烟有点呛,林晚秋正用扇子扇着灶膛,火星子“噼啪”往上窜,映得她的睫毛发颤。栓柱往灶膛里添了块茶枝,火苗窜得更高了,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摇摇晃晃的画。
“我奶奶就那样,”林晚秋往锅里倒着灵泉水,水声“哗啦啦”的,“爱瞎操心,你别往心里去,像药经里说的,‘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她就是嘴硬。”
栓柱往灶台上看,放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些炒盐豆,是上次盐穗娘给的,他认出碗边缺了个口,是上次他给血珠草浇水时不小心碰掉的。“奶奶人好,”他往碗里捏了颗盐豆,咸得直咂舌,“像老秀才说的,‘刀子嘴豆腐心’,比薄荷还提神。”
林晚秋“噗嗤”笑了,手里的扇子差点掉锅里:“你还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她往他脸上看,灶火的光在他脸上晃,把护腰上的“勇”字映得发红,“我看你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上次是谁说奶奶的老花镜像两只铜铃?”
栓柱的脸又红了,像被热水烫过的红薯:“俺那是……那是没戴过眼镜,觉得新鲜,像矿洞里的盐晶灯。”他往锅里看,艾草在水里打着转,像群绿色的小鱼,“这茶得煮多久?奶奶的老寒腿等着呢。”
“快了,”林晚秋往锅里撒了点红糖,“加这个,她才肯喝,不然总说苦,像个没长大的娃。”她往栓柱手里塞了把炒米,“垫垫肚子,等会儿跟我去鹰嘴崖底,那边的血珠草该采了,老秀才说要给矿洞的娃们做药枕。”
栓柱嚼着炒米,脆得像咬碎的盐晶,他看着林晚秋往碗里盛艾草茶,红糖的甜混着艾草的苦,像云狄的日子,苦里带甜。他突然想起奶奶的话,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痒丝丝的,却暖烘烘的。
晌午的太阳把雨气晒得差不多了,屋檐的水珠滴在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药圃的影子,像幅流动的画。奶奶坐在石桌旁喝着艾草茶,看着栓柱和林晚秋往药篓里装工具,突然往栓柱手里塞了块布:“后生仔,把这个带上,”是块靛蓝色的布,上面绣着株血珠草,红得像团火,“给晚秋当药包,比她那破布兜强。”
林晚秋往布上瞅,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她小时候绣的,眼眶突然有点热:“奶奶您啥时候绣的?眼睛不要了?”她往布上摸,线还带着点潮,像刚绣完的。
“咋?心疼你奶奶了?”奶奶往她手里拍了拍,“还是心疼这布?”她往栓柱那边挤了挤眼,“后生仔,这布可是我攒了半年的嫁妆布,你可得替我看好了,别让我家丫头弄丢了,更别让她被哪个野小子骗走了。”
栓柱把布往药篓里塞,指尖碰到林晚秋的手,两人像触电似的往回缩,布却从药篓里滑出来,飘在地上,血珠草的图案正好落在两人脚中间,像个红通通的句号。
“你看你俩,”奶奶笑得皱纹都挤在一块,像朵盛开的菊花,“碰个手都跟触电似的,当年我跟晚秋她爷爷,在晒盐场第一眼瞅见,就知道是对味儿的,他往我手里塞了块盐晶,我往他兜里揣了颗薄荷糖,就这么定了终身,哪像你们,磨磨蹭蹭的,像没晒透的草药。”
老秀才往这边走,手里拿着本新抄的药经,纸页上还带着墨香:“老姐姐又在说啥悄悄话呢?”他往地上的布看,“这血珠草绣得好啊,像活的一样,怕是用了灵泉的水染的线?”
“可不是嘛,”奶奶捡起布,往林晚秋手里塞,“让这丫头带在身上,沾点喜气,别总跟个药罐子似的,冷冰冰的。”她往栓柱看,“后生仔,下午去采盐晶不?我听说鹰嘴崖顶的盐晶成色最好,能当镜子照,你带晚秋去看看,让她也学学臭美,别总盯着草药。”
林晚秋往药篓里装着竹刀:“奶奶您别瞎指挥,下午要去采血珠草,耽误了时辰,孩子们的药枕就做不成了。”她的声音有点硬,像块没泡软的茶饼,可嘴角却悄悄翘着,像偷尝了蜜。
栓柱往鹰嘴崖的方向看,云缝里漏下的阳光把崖顶照得发白,像盖了层雪。“俺们可以先去采盐晶,”他往林晚秋身边凑了凑,声音像蚊子哼,“老秀才说盐晶能镇惊,给孩子们做药枕时掺点,比薄荷还管用。”
“你看你看,”奶奶用手指点着林晚秋的额头,“人家后生仔都替你想好了,你还嘴硬,像株被霜打过的紫苏,看着蔫,其实心里热乎着呢。”她往两人身后推了推,“快去快去,早去早回,我让盐穗娘给你们留着红薯粥,热乎乎的,比啥都强。”
往鹰嘴崖去的路有点滑,雨后的碎石子沾着泥,踩上去“咕叽”响,像在嚼没煮透的红薯。栓柱走在前面,手里的茶枝拐杖在地上敲着,“笃笃”的声在崖间荡开,能听出前面有没有陡坡,这是他爹教的,说“山有山语,得顺着听”。
林晚秋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奶奶给的布,血珠草的图案硌着掌心,像块暖玉。“你说我奶奶,”她往前面的栓柱喊,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是不是老糊涂了?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栓柱回头时,差点被石头绊倒,他扶着身边的茶丛站稳:“俺觉得奶奶说得挺好,”他往她手里的布看,“像老秀才说的,‘话糙理不糙’,就像艾草茶,看着黑乎乎的,喝着却暖。”
林晚秋往他腰上瞅,护腰的带子松了点,茶油布露出来,像块绿色的云。“你的护腰松了,”她走过去,手指穿过他的胳膊,往身后系着带子,指尖碰到他后腰的疤,像触到块温热的玉,“上次给你换的茶油布,是不是该换了?都有点潮了。”
她的指尖带着薄荷的凉,碰过的地方却像着了火,栓柱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耳朵烫得能煎鸡蛋。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像被风呛了的茶苗,直愣愣地站着。
“好了,”林晚秋松开手,往旁边挪了挪,耳根红得像血珠草,“再走快点,不然天黑都到不了崖顶。”她的声音有点抖,像被风吹得发颤的药叶。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谁都没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风吹茶丛的响,像首没词的歌。快到崖顶时,林晚秋突然被块石头绊倒,栓柱回身去扶,两人都往旁边倒,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他的手抓着她的胳膊,像两株被风吹倒的茶苗,缠在了一起。
“对不住,”栓柱慌忙松开手,掌心还留着她胳膊的温,像块暖玉,“俺没看路。”
林晚秋往旁边站了站,拍着身上的泥:“没事,”她往崖顶指,那里的盐晶在阳光下闪,像铺了层碎玻璃,“你看,盐晶就在那儿,像奶奶说的,能当镜子照。”
崖顶的盐晶果然亮得像镜子,能照出人的影子,还带着点潮汽,凉丝丝的。栓柱往盐晶上看,自己的影子旁边站着林晚秋,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像幅画。“奶奶说得真对,”他往林晚秋看,她的影子在盐晶上笑,眼睛弯得像月牙,“这盐晶比矿洞里的亮多了。”
林晚秋往盐晶上哈了口气,用手指画着什么,画了个小药圃,里面有株薄荷和株血珠草,挨得紧紧的。“你看,”她往画里指,“像不像咱们?”
栓柱的脸又红了,像被太阳晒过的红薯:“像……像极了,”他往画里的药圃添了颗小太阳,“这样草就长得更快了,像灵泉边的,一沾着暖就疯长。”
林晚秋往他手里塞了块盐晶,亮晶晶的:“给你,”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这次没躲,“像奶奶说的,沾点喜气,以后采药别总摔跤,像个没长大的娃。”
栓柱把盐晶往兜里揣,碰到奶奶给的红糖,甜香混着盐晶的凉,像云狄的日子。他往崖下看,药圃的影子在风里晃,像片绿色的海,他突然觉得,奶奶的调侃像灵泉的水,看着凉,其实是在滋润着什么,像春雨浇着茶苗,悄悄然的,却让一切都在使劲长。
往回走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藤。林晚秋手里拿着栓柱采的血珠草,红得像团火,栓柱背着药篓,里面装着亮闪闪的盐晶,像装了片星空。
快到云狄时,远远就看见奶奶坐在学堂的屋檐下,手里纳着布鞋,眼睛却往路口瞅,像颗盼着归巢的鸟。“回来了?”她往药篓里看,盐晶的亮晃得她眯起眼,“看来这趟没白去,后生仔,没欺负我家丫头吧?”
“奶奶!”林晚秋往屋里走,声音里带着笑,“您再瞎说,我就不给您煎艾草茶了!”
“哟,这就护上了?”奶奶对着她的背影喊,然后往栓柱身边凑,“后生仔,奶奶跟你说,晚秋这丫头外冷内热,像颗裹着冰的红糖,你得慢慢焐,像煮艾草茶,急不得。”她往他手里塞了个红布包,“这个你拿着,是她外婆当年的药铃,说挂在药篓上,能保平安,也能……招姻缘。”
栓柱把红布包往药篓上挂,铜铃“叮铃”响,像串开心的笑。他往屋里看,林晚秋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的侧脸发红,像幅暖烘烘的画。他知道,奶奶的调侃像灵泉的水,看着凉,其实是暖的,像药圃里的草,看着乱,其实是在悄悄扎根,慢慢生长,长成最踏实的模样。
心诚总能打动万物,就像灵泉的水,日日夜夜往土里渗,再硬的石头也能泡软了。”奶奶往火里添了把茶枝,火苗窜得老高,映得她的白发泛着金,“你俩别总蹲在那儿分盐晶,过来给孩子们讲讲鹰嘴崖顶的事,让他们也知道,云狄的山不光有草药,还有能当镜子的盐晶,像老天爷撒的碎银。”
栓柱往林晚秋身边凑了凑,她正用盐晶片给孩子们做小镜子,阳光透过晶片照在脸上,亮得像落了星。“俺们在崖顶看见块大盐晶,”他的声音有点涩,像被盐卤浸过的茶枝,“能照见云狄的全貌,‘共田’的茶苗像片绿毯子,灵泉像条银带子,连晒盐场的石板都看得清清楚楚,像……像老秀才画的图。”
“还有呢,”林晚秋接过话头,指尖在盐晶片上轻轻划着,“栓柱哥在盐晶上画了个药圃,里面有薄荷和血珠草,说像咱们俩。”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埋在火里,像怕被风听见。
孩子们“哄”地笑起来,盐穗举着个盐晶镜往两人脸上照:“栓柱哥的脸红得像血珠草!晚秋姐的耳根像被炭火烤过!”桥生往他们中间塞了束蒲公英,“你们快像蒲公英的绒毛,粘在一块儿!”
奶奶笑得直拍腿,手里的布鞋差点掉火里:“看看,连娃们都看出来了,你俩还藏啥?”她往栓柱手里塞了个烤红薯,“给晚秋,她最爱吃烤得流油的,当年她娘也这样,跟她爹抢红薯吃,抢着抢着就好上了。”
栓柱把红薯往林晚秋手里递,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像触到块温温的玉,两人都没躲,只是低头笑,像两株被风吹弯的茶苗。红薯的甜香混着火光的暖,像把糖撒在了心里,甜得发腻,却让人舍不得松口。
老秀才往火里扔了块盐晶,“噼啪”的脆响里,他慢悠悠地说:“老姐姐,你这是把二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了,也不怕吓着俩娃。”他往栓柱看,“后生仔,别听她瞎掰,感情这东西,就像种药草,得自己慢慢琢磨,别人说再多都是白搭,就像你爹当年种茶苗,谁说都不信,非要自己试,最后不也种出了‘共田’的好茶?”
栓柱往药圃的方向看,月光下的血珠草像撒了层红粉,他突然想起爹留下的小木牌,刻着的“风”字被体温焐得发亮。“俺懂,”他往林晚秋手里的红薯看,她正小口小口地啃,嘴角沾着点焦皮,像只偷吃东西的小雀,“就像采药,得自己认叶、辨根、尝味,别人说的再好,不如自己采株真的。”
林晚秋往他脸上抹了下,指尖带着红薯的甜:“看你,脸都被炭火烤花了。”她的声音像灵泉的水,轻轻柔柔的,“老秀才说得对,咱们现在这样就挺好,像药圃里的草,安安稳稳长着,不急着开花,也不急着结果。”
奶奶往他们身上盖了件旧棉袄,是当年晚秋爷爷穿的,带着股茶油的香:“不急,不急,”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哑,像被风磨过的竹笛,“好饭不怕晚,好草不怕慢,当年我跟她爷爷,等了三年才成亲,不也好好的?”她往灶房的方向看,“我去给你们热碗艾草粥,暖暖胃,像给药草浇点灵泉水,长得更旺。”
灶房里的粥冒着热气,艾草的苦混着米香,像碗熬了多年的药,苦里藏着暖。奶奶往碗里撒了点红糖,用勺子搅着说:“这粥得慢慢喝,像过日子,一口一口品,才能尝出甜来。”她往栓柱手里塞了双筷子,是用茶枝做的,“拿着,这是晚秋她爷爷做的,说茶枝筷子能去腻,配红薯吃正好。”
栓柱握着茶枝筷子,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像握着段沉甸甸的日子。他往屋里看,林晚秋正帮老秀才收拾药经,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像披了件银纱,他突然觉得,所谓幸福,大概就是这样,有火可烤,有粥可喝,有个人可看,像云狄的冬天,再冷也有“共暖堆”的火,再难也有盼头。
喝粥时,奶奶总往林晚秋碗里添红糖,添着添着就笑:“你看你,跟你娘一个样,吃不得苦,非得搁点甜的才肯咽。”她往栓柱碗里也添了勺,“后生仔也来点,别总像个闷葫芦,日子里得多点甜,像盐晶里掺点糖,才不寡淡。”
林晚秋往奶奶碗里夹了块红薯:“您也吃,别光说我们,您当年不也偷偷往爷爷的茶里搁红糖?被外婆发现了还嘴硬,说怕茶太苦。”她的声音里带着笑,像串被风吹响的铜铃。
“你这丫头,”奶奶点着她的额头,眼里的笑却像朵开得正旺的菊花,“就你知道得多,跟你外婆一样,眼睛亮得像盐晶灯,啥都瞒不过。”她往窗外看,“天不早了,后生仔该回去了,明天还得去药圃呢,别耽误了干活。”
栓柱往药篓里收拾东西,林晚秋帮他把盐晶往布包里裹,是奶奶给的那块靛蓝布,血珠草的图案在月光下红得发亮。“这个你拿着,”她往他手里塞了包炒盐豆,“路上饿了吃,像你说的,咸中带脆,能顶饿。”
栓柱往她手里塞了颗血珠草浆果,红得像颗小太阳:“给你,明天泡茶喝,老秀才说能安神,像奶奶的艾草茶。”他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按了下,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走在“救命桥”上,药篓里的铜铃“叮铃”响,像在唱支开心的歌。栓柱往学堂的方向看,奶奶正站在屋檐下挥手,林晚秋站在她身边,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像幅暖烘烘的画。他突然觉得,奶奶的调侃像层薄霜,看着凉,太阳一出来就化成了水,滋润着底下的根,让该长的都使劲长,该开的都放心开。
夜风带着茶苗的香,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脸颊。栓柱往兜里摸,摸到奶奶给的红糖,摸到林晚秋给的盐豆,摸到那块亮晶晶的盐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他知道,云狄的日子会像这“共暖堆”的火,一直燃着,像他和林晚秋的影子,在月光下慢慢挨,慢慢缠,长成谁也分不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