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地三号楼内部,充斥着潮湿发霉的混凝土气味和铁锈的腥气。雨水顺着未封闭的楼顶和空洞的窗口泼洒进来,在地面积起浑浊的水洼。探照灯的强光被钢筋水泥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幽暗的空间里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和外面尖锐的警笛声仿佛被厚厚的墙壁隔绝了一层,只剩下沉闷模糊的背景噪音,压迫着人的耳膜。
冰冷的“K-7”药剂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在陈成的血管里疯狂游走、啮咬。心脏像是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壳,每一次搏动都沉重无比,带着撕裂胸腔的钝痛,艰难地对抗着那不断下沉的窒息感。肺部仿佛变成了两块浸透冰水的破棉絮,每一次汲取氧气都伴随着剧烈的灼烧和黏稠的阻力。视野彻底模糊、扭曲,只剩下大片混沌的灰暗光影和晃动的人影轮廓。他甚至能清晰感知到生命正从这具残破躯壳的缝隙里,一丝丝、一缕缕地流逝。
“咳咳…嗬…” 他想咳,想吸一口气,却只能发出濒死般的抽噎。
“妈的,这药效是不是太猛了?别现在就挂了!”矮个子医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在空旷的楼层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粗暴地扯开陈成湿透的衣襟,将一个微型体征监测仪的电极贴片胡乱摁在陈成冰冷的胸膛上。
防风镜医生像一块毫无温度的岩石,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个被雨水打湿的窗户缺口边缘,警惕地观察着外面被警灯染成不断变幻红蓝色的雨幕。扩音器里反复播放着谈判专家的喊话,要求保证人质安全、释放人质、放下武器投降……这些声音在他听来如同蚊蚋嗡鸣。
“死不了!剂量正好!”防风镜医生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K-7的特性就是制造‘合理猝死’。外面那些蠢货还在等命令,拖得越久,体征越弱,越像重伤不治!等他们磨蹭完冲进来,看到的只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记住,他是重伤员,我们一直在‘尽力抢救’!明白吗?痕迹处理干净没有?”
“都按预案清理了!痕迹,针头,药瓶…抹得干干净净!”矮个子一边回答,一边紧张地盯着体征仪上微弱闪烁的数字,“心跳45…还在降…血氧70…掉得厉害…”
“很好。守住入口,一个也别放进来。”防风镜医生的身影在破碎的窗框阴影里显得格外阴鸷,“‘上面’有人会替我们挡住那些讨厌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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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指挥部仓库。
空气凝固得如同水银。赵伟民那道暂停进攻、原地待命的指令,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尤其是王峰肩上。技术员低声报告着特警队的信息:
“目标挟持人质在三号楼三层东侧!人质生命体征持续恶化!对方占据有利位置,视野封锁!重复请求行动指令!”声音里透着焦灼。
赵伟民眉头紧锁,语气不容置疑:“回复!原地待命!严密监视!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擅自行动!谈判专家就位没有?要稳住绑匪情绪!”
王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压抑到极致的火焰,死死钉在赵伟民的身上。裤袋里,那支沾满污泥的黄色铅笔被他攥得滚烫,末端那个扭曲的蛇形符号,仿佛隔着布料在灼烧他的掌心。赵伟民手腕内侧那一闪而逝的印记,与铅笔末端的符号,如同两块来自地狱的拼图,在王峰脑海中轰然契合!冰冷的战栗瞬间贯穿全身。
第七实验室!这个庞然大物的阴影,竟然笼罩到了副市长的层级!赵伟民不是来主持大局的,他就是这场精密谋杀的最后一道保险!他口中的“稳定”、“核实”、“稳妥方案”,每一个字都在为烂尾楼里的杀手争取时间,都在亲手掐断陈成最后一线生机!
“王峰同志,”赵伟民的声音打断了王峰的思绪,带着一丝责备和上位者的审视,“你脸色很难看。作为现场指挥官,越是危急时刻越要保持冷静清醒!情绪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医院的报告呢?核实清楚了没有?这种不负责任的草率信息,简直是添乱!”他严厉地看向旁边的李副局长。
李副局长冷汗涔涔:“正在…正在紧急核查来源和记录…”
“查!必须查清楚是谁在关键时刻散布这种未经证实、引发恐慌的信息!”赵伟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愤怒,“这件事必须追究到底!现在,所有人,各司其职,严格遵守命令!等待谈判结果!王峰,你尤其要稳住!”
就在这时,王峰裤袋里的加密卫星电话,传来一丝极其轻微、只有紧贴身体才能感受到的震动——特殊的节奏,两短一长!这是他和现场外围布控的心腹队员约定的紧急暗号!意味着有突破性发现,且无法明说!
王峰的心脏猛地一缩!他面上不动声色,借着整理湿漉漉衣襟的动作,右手极其自然地在裤袋边缘掠过,指尖迅速准确地按下了预设的回复确认键(同样只有震动反馈)。整个过程不到一秒,在赵伟民威严的训斥声和李副局长唯唯诺诺的应答声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他需要一个理由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指挥部!一个不会被立刻怀疑和阻拦的理由!
“赵市长,”王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疲惫和沙哑,“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淋了雨,有点着凉。”他的脸色确实苍白难看,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赵伟民锐利的目光扫过王峰,似乎在审视他话语的真伪。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才略显不耐地挥了挥手:“快去快回!关键时刻,不要擅离职守太久!”
“是!”王峰微微低头,转身,步伐尽量平稳地走向仓库角落那个临时隔出来的简陋卫生间。他能感觉到赵伟民的目光,还有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秘书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在他的背上。
推开吱呀作响的薄铁皮门,狭小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王峰立刻反锁住门,背靠冰冷的门板,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声音。他飞快地掏出那支黄色铅笔,借着昏黄的灯光,再次确认末端清晰深刻的蛇形符号——扭曲、冰冷、带着一种古老的邪恶感。接着,他几乎是颤抖着拿出卫星电话。
屏幕上只有一条加密文字信息,来自外围队员:“废楼裸露地基柱!距入口十米!钢筋!有标记!符号一致!清晰!重复:符号一致清晰!”后面附着一张高倍变焦拍摄的、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干净的照片:一根从基坑泥水里突兀伸出的、锈迹斑斑的粗大钢筋表面,清晰地烙印着一个图形——与铅笔末端的符号、与赵伟民手腕上的印记,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大,更粗粝,带着一种历经岁月和暴力的沧桑感,仿佛某种黑暗图腾的基座!
嗡!
大脑瞬间轰鸣!这根钢筋!它属于这片废弃工地,更属于那个早已被抹去、深埋在地下的第七实验室!这是铁证!是实验室存在于此、且与劫杀案直接关联的无可辩驳的铁证!它和赵伟民手腕上的印记,指向同一个恐怖的核心!
王峰的心脏狂跳,血液在血管里奔涌!他不再是一个人对抗这庞大黑暗的机器!
他闪电般编辑信息:“证据确凿!目标:三号楼三层东!人质濒危!绑匪持有神经抑制剂(K-7),已使用!重复:已使用!立即强攻!最高优先级!确保人质安全!授权代码:‘破晓’!立刻执行!!” 他输入了只有他和最核心行动队员知道的最高级别紧急行动授权代码。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王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删除了所有来往记录。他将铅笔小心地藏回裤袋最深处,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抹了一把脸。镜子里的男人,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如同淬火的钢刀,锐利、决绝,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他将湿透的制服外套用力扯了扯,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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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部内,气氛依旧凝滞。赵伟民背对着门口,正在对着话筒强调“谈判为主”、“绝不刺激绑匪”。李副局长和其他官员垂手肃立。
王峰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位置,脚步沉稳,甚至比离开时更加坚定。他的目光扫过电子地图上那个刺眼的红点——三号楼三层东侧。陈成,撑住!信号已经发出!刀子,递出去了!
就在王峰刚刚站定不到十秒,赵伟民身后的那名年轻秘书,动作僵硬地掏出正在震动的加密手机。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抬头,惊慌失措的目光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投向了王峰!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丝绝望的求助!
这个细微却致命的破绽,被一直高度戒备警惕着任何异常的王峰瞬间捕捉!秘书在看谁?为什么是这种眼神?他看到了什么消息?
几乎就在秘书露出破绽的同一秒——
呜——呜——呜——!!!
仓库外,临时指挥部上空,三颗刺眼的红色信号弹,如同三道撕裂乌云的浴血之矛,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悍然冲破狂暴的雨幕,在阴沉的天幕下炸开!妖异的红光瞬间映亮了整个指挥部,将每一张错愕、震惊、慌乱的脸庞都染上一层血色!
紧接着,轰!轰!轰!
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破声,伴随着密集如爆豆般的枪声,从废弃工地方向如同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那不再是零星的试探,而是毫无保留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全面强攻!突击步枪的扫射声、震撼弹的闷响、突击队员震耳欲聋的冲锋怒吼……所有声音在暴雨的伴奏下,汇集成一股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狠狠砸向那栋囚禁着濒死书记的烂尾楼!
“怎么回事?!”赵伟民霍然转身,脸上那副掌控一切的威严面具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裂痕,震惊和一种被打乱节奏的暴怒清晰可见,“谁下的命令?!谁在进攻?!李局!立刻给我接通现场!命令他们停止!立刻停止!!!”
李副局长手忙脚乱地去抓话筒,脸色煞白。
王峰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心,身体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地板上。他迎着赵伟民惊怒交加、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
“报告赵市长,”王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信号弹的余音和远处激烈的枪炮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枪声就是命令。特警队在履行保护财产安全的最高职责。他们,正在营救我们的市委书记。”
轰隆——!
一声格外剧烈的爆炸声传来,仿佛整片大地都在震动。
仓库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赵伟民死死盯着王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风暴正在积聚,冰冷刺骨。
王峰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裤袋里,那支象征死亡与真相的铅笔,冰冷依旧。
信号弹的余烬在雨中熄灭。
但烂尾楼方向的枪炮声和爆炸声,却如同战鼓般,愈发激烈、狂暴,宣示着一场关乎生死与权力的风暴,才刚刚进入最惨烈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