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问题。”夜猫看着我,他说,问完这个问题我们就走吧,看样子村民们是不会留饭了。
人,总是见风使舵的,对于村长支书们来说,张忠福是个大得不能再大的官,大到言出法随,一言就可以定他们去留那种,自然尊敬得不得了。
忠福同志在,他们可以杀鸡宰羊,忠福同志走了,那就啥都没有了。更何况,不难看出来,我们是被忠福同志抛弃了的人。
忠福都抛弃了我们,那村民就只差撵我们了。
大官都不要的人,一定不是好东西。
这就是村民们最简单、最原始的判断。
无法苛责对与错,趋利避害的本能而已。
所以,那一刻我只想早点走,不想再浪费时间回答夜猫的问题。
“得收钱。”我坦诚地给夜猫说,问问题可以,但是得给钱,毕竟为他这种一根筋的人解说深奥的体制门道,简直比教小学生理解论语还难。
“去你的。”夜猫拉着我,说这里已经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于是,我们两个打开车门,一脚油门踩出了那个曾经战斗的村子。
车出村口,我们一路前行,来到了马场山上,在这里马场乡一览无余,静谧的河水轻轻流淌,温柔得像个少女一样。
谁又能想象得到,这里刚刚发生了血案,至今还暗流涌动?
夜猫按下车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自由真好,空气都是甜的。
“连我都不信赵简波跑了,张忠福为什么会信?”感叹完之后,夜猫继续发问。他说,就算张忠福没有过公安经历,就算他是个傻子,可他身边的人不是啊,那么多的支队长,还有省厅刑侦总队的副总,总不能没有明白人吧。
一般情况下,蠢人能站上高位,要么背后有人,要么肚子上有人,这些人用自己的智慧,撑起了他们所要立的标杆或代言人。张忠福刚接触公安工作不久,必须得仰仗一批人,这批人的建议,将决定他的决策方向。
这些人都是傻子吗?
答案是否定的。
“很明显,张忠福巴不得赵简波跑得越远越好。”我给了夜猫一个让他惊讶的答案。我说,我们换个角度来看,要是你站在张忠福的位置,迅速抓住嫌疑人对你有啥好处呢?
一个“指挥有方”的肯定?
或者是一个二等功?
这些,张忠福不稀罕,而且这种福利的发放权还在他手中。
假如奖品是一部苹果手机,乔布斯会心动吗?
“水越浑,就越能搞事。”我只有语焉不详地解释说。我们与张忠福的这一场斗争,夜猫充其量只是一个不明就里的参与者,他只晓得勇敢向前冲,至于背后的门道,他想不通、更不愿意去想。
“你的意思是说,张忠福要借此整人?”我这样一说,夜猫就有点明白了。他说嫌疑人抓不到,首先是刑侦大队长能力不行,然后就是公安局长指导无方,张忠福就有借口将你和陈恚拿下。
回答正确。
但是不是完全正确。
如果有可能,张忠福巴不得我和陈恚今天就下课,作为州公安局长,他有这个权限。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充分的理由就将我拿下,他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体制千丝万缕,谁没有顾虑?哪个没有坛坛罐罐要保护?
你打烂别人喝水的杯子,别人就要砸你的饭碗。
“行了吧,不要去想了,你还是想想我们该去哪里,怎么才抓得住赵简波。”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让自己的肺部炸裂,体会着那种异常的满足感。
哎,最近烟瘾大了,喝酒的频率也高了。
这不好。
“我确实不明白。”夜猫这小子就是这样轴,他说有的问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都没有精力和动力去想案件的。
只有把这些疑问厘清了,他才会觉得空灵通透,才会浑身上下都是劲。
“意思是说,有人把这起案件当成了战场?”夜猫疑惑地说,不管是谁,都不应该利用冤屈死去的生命,来搞你死我活的斗争啊。
他认为,这样很下流。
“人活着,就是要做有意义的事情。”眼见这孩子走进了死胡同,我突然明白,像夜猫这种心思单纯的人,如果不排除堵在他心上的思想负担,不仅这个嫌疑人他没有心思抓,甚至还会影响到今后他的职业状态。
不少的民警,甚至不少的人,就是因为缺少职业上的精神导师,最后变得浑浑噩噩,一蹶不振。
我无比想念魏杰,一个不仅能开导夜猫,还能开导我的人。要是他在这里,怕是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把夜猫给治愈了吧。
“警察,天职就是守护公平正义。”我给夜猫说,公平正义这东西,并不像春天的阳光,天然就均匀地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既然我们追求公平,那就是欺诈霸凌还存在;既然人们向往正义,那就说明邪恶还无处不有。
这就是警察存在的意义。
惩霸凌、除邪恶,就是我们的使命。
完成使命,无它,只有斗争。
“所以,我们就要和霸凌邪恶一方作斗争。”我说,当站在邪恶和霸凌一方的人抢走了蛋糕,我们只有无所畏惧地往前冲,以不畏难、不怕死的信心决心,坚决扞卫绝大多数人的权利。
而这个战场,可以是一个职位,也可以是一起命案,甚至就是一个话语权,正义有可能暂时后撤,但是那颗战斗到底的心、那股逢敌亮剑的勇气,绝不能丢。
这就是所谓的铁血丹心。
“那又怎么来判断,张忠福是正义还是邪恶呢?”夜猫还是有一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们要和张忠福死磕到底?难道大家就不能一团和气,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办妥吗?
“人生就像一场电影,总是血淋淋的。”我给夜猫说,结果决定过程,如果说两个人的观点和立场并不一致,且最终的利益完全冲突的话,他们之间的相处绝对不会诗情画意,一定会是刀光剑影。
革命并不是请客吃饭,排排坐、分果果就能把事业完成了。
“你从警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问夜猫,说我们穿上这身警服,可能初心不一样,但是终极的目标应该一致吧。
“对,维护世界和平。”夜猫突然变了,变得跟打了鸡血一样。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