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焦土与碎石的声音,仿佛永无止境的单调乐章,在死寂的废土上回荡了不知多少日夜。车窗外那令人窒息的黄绿色尘霾,如同顽固的诅咒,始终笼罩着视野。食物和净水在严格配给下日渐减少,燃料指针无情地滑向红色区域,伤员的状况在颠簸与缺医少药中反复,如同风中残烛。
希望,在漫长而绝望的归途上,被一点点磨损,几乎要与车窗外灰败的景象融为一体。
直到那一天——
头车副驾驶上,一直靠着意志力强撑、以空间感知替代肉眼进行警戒的陈默,忽然微微坐直了身体。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肮脏的玻璃,望向远方那似乎永恒不变的地平线。
“尘霾……变薄了。”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车内昏昏欲睡的众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纷纷凑到窗边。
果然,前方那原本浓稠得化不开的黄绿色“幕布”,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丝裂隙。阳光(尽管依旧微弱)艰难地穿透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混合着辐射尘和化学毒剂的刺鼻气味,似乎也淡去了些许。
“我们……是不是快要离开核心污染区了?”苏婉扶着依旧昏迷的陈锋,声音带着期盼。
陈雪快速操作终端,调出存储的旧地图和沿途记录的环境数据。“根据坐标和辐射读数下降趋势判断……我们正在接近‘死亡禁区’的西南边缘!如果一切顺利,再有大半天路程,就能进入我们‘守望者’的外围侦察范围!”
这个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个人疲惫不堪的身体。家园,那个在废墟中建立、用血与火守护的堡垒,那个代表着秩序、温暖与未来的名字,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而诱人。
车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动力,速度都不由得快了几分。
随着不断前行,环境的变化越来越明显。尘霾逐渐褪去,露出了久违的、尽管依旧灰蒙的天空。焦黑的土地开始出现零星的、顽强生长的耐辐射苔藓和地衣。甚至,在一次绕过一片丘陵地带时,他们远远地看到了一小片在风中摇曳的、颜色黯淡却依旧存活的灌木丛!
生命!外界的生命迹象!
这对于在绝对死寂和扭曲变异环境中挣扎了数月的人们来说,不亚于看到了神迹。
“看!那是……我们设立的界碑!”负责观测的陈浩突然指着右前方一个不起眼的土坡喊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土坡上,矗立着一块经过简单打磨的岩石,上面刻着盾牌与交叉禾穗的图案,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守望者领土,前方安全区,友善者欢迎”。
是了!他们真的回来了!回到了由他们亲手建立秩序、驱散死亡的土地!
几乎在发现界碑的同时,车载无线电的公共频道里,突然传来一阵夹杂着电流噪音、却无比清晰的呼喝:
“前方车辆请注意!你们已进入‘守望者’势力警戒范围!立即表明身份和来意!重复,立即表明身份和来意!”
是巡逻队!熟悉的呼号方式,带着“守望者”特有的、警惕却不失秩序的作风!
陈默深吸一口气,抓起了通讯器,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
“这里是‘探源’行动小队,指挥官陈默。我们……回家了。”
频道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杂着狂喜的惊呼:
“指……指挥官?!是指挥官他们回来了!天啊!你们还活着!等等……我立刻上报!欢迎回家!指挥官!欢迎回家!”
几分钟后,两辆加装了轻型装甲和机枪塔、涂装着“守望者”标志的越野车,从前方的隘口风驰电掣般驶来,一个熟练的漂移,稳稳地停在了考察队车队的前方。车上跳下几名全副武装、神情激动无比的巡逻队员。
为首的小队长冲到陈默的车窗前,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那些熟悉却又无比憔悴、伤痕累累的面孔,尤其是看到昏迷不醒的陈锋和明显重伤的老周、陈浩时,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指挥官!陈锋队长!你们……你们真的回来了!”小队长的声音哽咽着,“堡垒……大家都以为你们……”他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回来了。”陈默推开车门,脚踏上这片属于“家”的土地,感受着脚下那份不同于禁区死寂的、蕴含生机的坚实感,缓缓地回了一个礼,“路上……不太平。但有收获。”
他言简意赅,没有多说路上的艰辛与牺牲。
巡逻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分出人手协助照顾伤员,将带来的干净饮水和食物分发给考察队员,并用他们的车辆在前方引路、警戒。
有了巡逻队的接应,最后的行程变得顺畅而安心。车队驶过熟悉的、被简单清理过的道路,路旁开始出现人工种植的、抗辐射的作物幼苗,远处甚至能看到冒着袅袅炊烟的、由幸存者建立的边缘村落。村民们看到这支风尘仆仆、车辆残破的队伍,尤其是看到巡逻队护卫在侧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站在路边,用好奇、敬畏,以及一丝期盼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比车轮更快的速度传向前方。
当车队终于翻过最后一道山梁,那片熟悉的、位于群山环抱之中的山谷映入眼帘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山谷中,那座依托山体、经过无数次加固和扩建的堡垒,如同沉睡的巨兽,在夕阳(真正的、未被严重污染的夕阳)的余晖中呈现出温暖的赭石色。堡垒外围,是整齐的田垄、规划有序的居住区、冒着白烟的工坊,以及来回巡逻的、精神抖擞的护卫队员。一面巨大的、绣着盾牌与禾穗的旗帜,在堡垒最高处迎风飘扬。
灯火!无数的灯火,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中依次亮起,如同散落在大地上的星辰,温暖、明亮,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这与“死亡禁区”那永恒的昏暗、死寂与扭曲,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考察队的队员们,无论是重伤员还是尚且能行动的,都挣扎着靠近车窗,贪婪地看着这片他们用生命去守护、如今终于归来的家园。泪水模糊了许多人的视线,那不是悲伤,而是历经生死、跨越地狱后,终于触摸到光明的巨大情感冲击。
苏婉紧紧握着陈锋冰凉的手,低声在他耳边哽咽道:“陈锋,我们到家了……你看,灯火……好多灯火……”
昏迷中的陈锋,眉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陈浩抱着那个密封箱,将脸贴在冰冷的箱壁上,肩膀微微耸动。
陈雪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嘴角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陈默站在车外,望着山谷中那片璀璨的灯火,望着堡垒上空那面猎猎作响的旗帜,久久不语。
数月煎熬,战友牺牲,身心俱疲……但这一切,在“家园在望”的这一刻,似乎都有了意义。
他们带回了可能终结末世的病毒样本与血清蓝图,带回了揭露真相的沉重数据,带回了一颗神秘而未知的结晶。
他们,回家了。
而堡垒,似乎也感应到了游子的归来。隐约的钟声,从堡垒深处悠扬传来,穿透暮色,回荡在山谷之间。
那是迎接英雄归来的钟声,也是……一个新时代序幕,即将拉开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