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玻璃幕墙上,像无数颗钢珠在敲打。
铁釜的指节抵着窗框,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混着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青铜熔炉,炉口腾起的热浪裹着焦糊味,正啃噬那本《满汉全席》的封皮——油光的书脊先是卷起,接着“刺啦”一声裂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最后一本。”他对着风声呢喃,喉结动了动。
行军锅的背带勒得肩膀生疼,那是他从战场带回来的老物件,锅底还留着弹片刮过的痕迹。
二十年前在战壕里,他就是用这口锅给伤员煮面糊,热汤舀进破瓷碗时,战士们眼睛里的光,比子弹炸开的火光还亮。
可现在,那些光成了毒。
铁釜猛地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狰狞的伤疤——那是被自己人捅的。
当他发现士兵们因为贪恋他煮的热粥,竟敢违抗“断粮三天淬炼意志”的命令时,组织给他的“奖励”。
从那天起他就懂了:味觉是弱点,饱暖会让人忘记恐惧,而恐惧,才是最锋利的刀。
“净喉祭,开始。”他抓起麦克风,声音通过全城广播炸响,“所有人到广场集合,领取麻痹剂。
从今夜起,我们的喉咙只吞得下指令,尝得出的,只有忠诚。“
广场上,探照灯在雨幕里划出惨白的线。
小石头攥着汤勺,排在领药队伍最前面。
铝制汤勺是他从陆远的厨房顺的,勺柄还留着煎蛋的焦香。
他望着志愿者递来的白色药片,耳边突然响起陆远的声音——那天在锅炉房,陆远往他碗里多舀了半勺蛋炒饭,说:“你娘烧饭时,锅盖跳得可欢了,对吧?”
跳锅盖。
小石头的手指突然抖起来。
他记得七岁那年,娘在土灶前煮红薯粥。
木锅盖被热气顶得“哒哒”响,他蹲在灶边添柴火,看蒸汽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在梁上结水珠。
水珠落进粥里,“滋啦”一声,像极了陆远炒菜时的油花。
“小同志?”志愿者推了推他的肩膀。
小石头低头,药片在掌心里泛着冷光。
他忽然想起陆远端着炒饭时的笑,那笑比他见过的所有探照灯都暖。“堕落?”他喃喃,喉结滚动着,“可我娘说,能吃上热饭的日子,才叫活着。”
“啪!”药片砸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志愿者的裤脚。
小石头举起汤勺,指向塔楼方向:“这不是堕落!
这是......这是我们活过的证明!“
队伍里传来抽噎声。
穿蓝工装的女人摸着心口,那里还残留着陆远炒饭带来的温热:“我闺女出生那天,我妈熬的鸡汤......香得能把屋顶掀了。”断筷翁跪下来,用银筷扒拉地上的雨水,像在捞什么宝贝:“我师父教我颠勺时,总说‘锅气是活的’......原来他没骗我。”
骚动像滚雷般炸开。
有人砸碎药瓶,有人撕了领药单,数百人转身朝着地底锅炉房的方向奔跑——那里飘来的香气,比任何指令都有力量。
地底锅炉房里,陆远靠在锈蚀的管道上,衬衫被血浸透。
微型耳机里传来凌霜的声音:“支援队还有二十五分钟到,你现在的位置......”
“不用支援。”陆远扯掉耳机线,血沫混着笑意在嘴角绽开,“我需要的是,有人肯为一口饭,跟我一起疯。”
“吱呀——”
锈铁门被推开条缝,哑娃缩着脖子挤进来。
她的赤脚沾着泥浆,地上歪歪扭扭的粉笔画还带着水痕:七座野战灶连成星图,中央两个大字被雨水晕开,却还能认出来是“等他”。
陆远望着那些画,突然想起哑娃第一次来餐馆时——她蹲在门口,用粉笔在地上画小笼包,画到第三笼时,他端着刚出笼的包子走出来。
小姑娘抬头,眼睛亮得像两颗星。
“好。”他摸了摸哑娃的头顶,从怀里掏出最后半包爆炎辣椒。
辣椒籽混着响水稻米粉倒进铝罐时,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掌心划了道口子。
血珠“滴答滴答”落进罐里,和米粉、辣椒搅成暗红的糊。
“系统。”他对着空气呢喃,“老子不做满汉全席,也不争米其林——我就做一碗谁都懂的蛋炒饭。”
心口突然炸开一团金焰。
那是灶脉共鸣的光,顺着血管爬进手臂,在铝罐表面烙下金色纹路。
香气像活了似的,顺着排水管、通风道、墙缝往外钻,所过之处,所有关着的窗户自动推开,所有上锁的门“咔嗒”弹开。
广场上,正要领药的人停住了。
穿西装的商人捏着药片,忽然红了眼眶:“我爸退休后每天早上给我熬粥......他走的那天,粥还在锅里温着。”扛枪的守卫扔掉药瓶,用袖子抹脸:“新兵连第一次加餐,班长把他的鸡腿塞给我......说‘吃胖点,别让敌人看扁’。”
小石头跑得最快。
他撞开锅炉房的门时,正看见陆远举着铝罐,浑身浴血。
金烟从罐口冒出来,在雨幕里凝成金色的藤蔓,往天上窜。
“老子的饭,不治病、不赐力、不改命!”陆远对着暴雨大喊,声音被雷声撕成碎片又粘起来,“但它告诉你——你还活着!
想吃饭,不是耻辱,是本能!“
回应他的,是全城数千人的呐喊。
“要吃饭!”
“要活着!”
“要记住娘的味道!”
金焰冲天而起。
铝罐里,一碗真正的发光蛋炒饭缓缓升起。
米粒裹着金黄的油,每一粒都像在说话——是奶奶揉面时的哼歌,是爸爸煎蛋时的焦香,是所有被遗忘的、温暖的、活着的证据。
陆远的眼睛翻白,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掌心的金焰最后一次闪烁,系统提示在意识里炸开:【“情绪洪流”已接入,灶脉即将超载......】
铁釜站在塔顶,望着那碗炒饭。
行军锅不知何时掉在地上,锅底映出他年轻时的脸——二十岁的小战士,蹲在战壕里,往锅里撒最后一把米。
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他笑着对伤员说:“再忍忍,粥快好了。”
“粥......快好了。”他喃喃,指尖碰到熔炉边缘。
《满汉全席》的残页正飘起来,被上升的热流卷到空中,像一群黑色的蝴蝶。
暴雨还在下,可广场上的人们已经不需要探照灯了。
他们举着手机、打火机、手电筒,所有的光都朝着那碗蛋炒饭聚拢。
光里,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抱着素不相识的人,说:“我闻到我妈包的饺子了,你呢?”
陆远倒在哑娃怀里。
小姑娘用粉笔在他手心画了个太阳,又画了碗蛋炒饭。
他眯着眼睛看,恍惚看见二十年后的深夜食堂——门口排着长队,有人举着伞,有人抱着孩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老板!”有人喊,“今天能加个蛋吗?”
“加十个!”他想应,可声音被黑暗吞了进去。
最后一刻,他听见系统提示的尾音:【检测到群体幸福值突破临界......宿主将获得......】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陆远合上眼,嘴角还挂着笑。
他知道,有些味道,一旦尝到,就永远不会忘。
就像此刻,全城飘着的蛋炒饭香,正顺着雨水渗进泥土里——来年春天,会发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