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服务器机房的警报声变成一片嘈杂的白噪音时,小芸的手指还停留在“确认”键上。
显示屏发出的蓝光映得她鼻尖发亮,后颈被服务器散热口吹出的热风烘得发烫——这是她在数据中心连续蹲守三天三夜留下的印记。
随着最后一段原始菜谱数据上传完毕,控制台上的红色自毁按钮突然开始闪烁,就像一颗暴躁跳动的心脏。
“小芸!”监控室门口传来同事的惊呼声,“快退出来!冷却系统过载了!”
女孩咬了咬泛白的嘴唇,手指重重地按下自毁键。
整面墙的服务器瞬间发出垂死的嗡鸣声,金属外壳因过热而膨胀变形,发出类似骨节错位的咔嗒声。
但比机械轰鸣声更清晰的,是从各个显示屏里涌出的画面——不是代码,也不是参数,而是被标准化系统封印了十年的记忆。
陆远仰头时,正好看见天花板上的监控屏里炸开一片烟火气。
有穿着红棉袄的老太太踮着脚往蒸笼里塞包子,白雾漫过她眼角的皱纹;有穿着工装的男人蹲在工地的水泥墩上,用铝饭盒扒拉着米饭,饭盒底部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蛋白边缘焦得发脆;还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趴在厨房窗台,看着妈妈颠锅时油星溅起来,吓得她赶紧捂住眼睛,但又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瞧……
“这是……”苏曼的摄像机掉在地上,她举起手机疯狂拍摄,镜头都在颤抖,“这是用户们存在数据库里的家庭影像!系统把这些当作垃圾数据存着,现在自毁程序触发了数据回溯……”
大龙突然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撞在操作台上。
他盯着屏幕里那个切土豆丝切得歪歪扭扭的身影——那是他十六岁时在老家厨房帮妈妈做饭的样子。
那时候他还没戴硅胶防切套,左手小拇指因为总是往内勾,切出来的土豆条比别人粗半倍,妈妈却笑着用筷子夹起一条说:“咱大龙切的就是比机器切的有嚼头。”
“陆老板……”他的喉结动了动,刀尖插在地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我们这些年……”
“当刀当得爽吗?”陆远抄起玄铁锅铲,敲了敲自己围裙上的油渍,“张师傅教你们揉面要揉足八百下,不是为了让你们变成人肉和面机。”他走到大龙跟前,弯腰捡起地上那截碎裂的硅胶套,指腹蹭过套子内侧已经磨起球的棉布——那是长期贴着皮肤留下的痕迹,“刚才系统崩溃的时候,我锅里的番茄炒蛋自己变稠了。知道为什么吗?”
大龙摇了摇头,睫毛上挂着还没掉下来的泪。
“因为它想起了,有人曾经边炒边尝,咸了就加勺糖,淡了就多晃两下锅。”陆远把硅胶套扔进正在自毁的服务器堆里,看着火星“腾”地窜起来,“现在你告诉我——”他突然提高声音,让整个监控室都能听见,“如果不想再当刀了呢?”
在金属扭曲的声音中,大龙“咚”地跪了下去。
他的左手终于彻底摆脱了束缚,变形的指节在空气中微微发颤。
可这次没人说他“不符合标准”,没人递来新的防切套,只有陆远从围裙兜里摸出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啪”地甩在他怀里。
“洗干净灶台,明早八点来餐车报道。”陆远冲他挑了挑眉,“学徒班不看手型,看心。”
次日清晨的阳光照在移动餐车的玻璃上时,陆远正用筷子敲着手机屏幕,笑得前仰后合。
小桃端着刚熬好的豆浆凑过来,头顶的呆毛跟着晃动:“老板你在看什么呀?”
“你哲哥拍的照片集火了。”陆远把手机转向她,屏幕里是大龙昨天抹眼泪的瞬间,配文是“你说酱油先放是对的……可师父从来都是后放”。
最下面的表情包更绝——大龙红着眼眶的脸被p成流泪猫猫头,配字“参数是冷的,师父的锅铲是热的”。
“还有苏曼的纪录片!”小桃突然指着不远处的电子屏,那是商场外的广告位,不知道被谁黑了屏,正在循环播放苏曼的新作。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行白字:“当味道可以被计算,爱就成了漏洞。”
评论区的消息还在疯狂刷新。
陆远划拉着手机,突然被一条留言逗笑:“昨天我家老头照着视频重做了番茄炒蛋,糊了,但我妈哭了。”他抬头看向正在摆桌椅的凌霜,后者正用指尖捏着一张打印出来的表情包,耳尖可疑地发红。
“冰凰大人也追星?”陆远故意拖长音调。
凌霜手一抖,表情包“啪”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时,恰好看见小桃端着一个豁口的瓷碗从后厨跑出来。
碗里的番茄炒蛋卖相惨不忍睹:蛋黄歪在一边,像一颗没睡醒的太阳;葱花撒得东倒西歪,有的粘在蛋上,有的飘在汤里。
“老板!”小桃的鼻尖沾着点面粉,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我按照爸爸教的,没看计时器,没称盐的克数……”
陆远接过碗,吹了吹烫嘴的蛋,咬了一口。
被糖中和的酸味裹着鸡蛋的嫩滑,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突然想起穿越前那个下着雨的深夜,妈妈给他留的那碗番茄炒蛋——也是这样,蛋黄没完全凝固,葱花撒得太急,可温度刚好暖热了他冰凉的胃。
“烫死我了!”他故意夸张地吐着舌头,却把整碗蛋吃得干干净净,“这碗就叫‘非标一号’!”他扯过粉笔在餐车菜单板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从今天起,移动食堂的菜单,每个菜都有十个版本——你妈做的,你奶奶做的,你隔壁王阿姨做的……”
围观的食客们爆发出欢呼。
有人举着手机喊道:“陆老板,我要我姥姥做的咸蛋黄南瓜!”有人挤到前面说:“我爸做的啤酒鸭,炖的时候总爱哼《最炫民族风》!”
凌霜抱着胳膊站在角落,嘴角微微上扬了半寸。
她的战术靴边,不知何时落了一张被风吹来的广告纸,上面印着“全国标准化料理大赛”的宣传图——那个曾经让所有厨师闻风丧胆的比赛,昨晚官网已经被黑客黑成了一片空白,首页只有一行大字:“味无标准,爱有万种。”
后厨的玄铁锅突然发出蜂鸣声时,陆远正往油锅里撒花椒。
他转头的瞬间,看见功德池里原本那些冰冷的条目——“番茄炒蛋糖盐比1:0.8”“红烧肉炖煮时间120分钟”——正像融化的冰块般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温暖的金光,里面漂浮着无数细碎的光点,每个光点都裹着一段记忆:
“妈妈做的番茄炒蛋要放半勺番茄酱”
“爷爷做的土豆丝喜欢用猪油炒”
“女朋友做的蛋炒饭必须用隔夜饭”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这次没有机械的电子音,倒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话:
【检测到“千人一口·共识调和”技能觉醒。
可感知任意群体的“共同味觉记忆”,将菜肴调整至“最被广泛接受的那一版”。】
“鬼算子?”陆远试探着喊了一声。
穿着青衫的老头从锅烟里现出身形,手里的账本翻得哗啦响:“最后一笔账——七颗麻木的心,换回万家烟火。”他把账本递给陆远,“往后的菜谱,不用记在纸上了。”
陆远接过账本,摸出打火机点燃。
橘色的火苗舔着泛黄的纸页,他看见上面的字迹逐渐模糊,最后几个字是“标准化料理盈利:”。
灰烬飘起来时,他突然笑了:“您说得对,用心记,比什么都强。”
夜色笼罩进餐车时,凌霜的军靴声在门口停住。
陆远抬头,看见她手里捏着一张被密封袋保护的纸,纸角印着暗红的火焰标记——那是“阎罗”的专属密令。
“目标变更。”凌霜把纸摊开,“摧毁‘归墟炉’原型,活捉你,带回‘火种核心’。”她的眉峰皱成两柄小剑,“他现在觉得你不是威胁,而是资源。”
陆远正在打鸡蛋,闻言手都没抖。
他把蛋液倒进热锅里,看着金黄的液体在锅底摊开,“行啊,等他来,我给他做碗‘全国人民最爱吃的那一口’。”
“你倒是不慌。”凌霜抱臂说道。
“慌什么?”陆远用锅铲挑起半熟的蛋,“他要的是‘火种核心’,可他不知道……”他突然指向玄铁锅。
两人同时转头。
锅底的灰烬不知何时重新排列,歪歪扭扭地拼出一行字:【火种将熄,唯信者燃】。
餐车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卷着灶膛里的零星火星,朝着荒原深处飘去。
凌霜的战术耳机里传来总部的呼叫,她回应了一声,转身时瞥见陆远正往蛋里撒葱花——这次他没数根数,撒得东倒西歪。
“走了。”她丢下一句话,手却悄悄摸向腰间的剑。
“记得带夜宵!”陆远头也不回地喊道,“今天新学了糖画,给你做只冰凤凰!”
凌霜的脚步顿了顿,耳尖在夜色里红得发亮。
她反手带上餐车门,听见里面传来油星溅起的“滋啦”声,混合着陆远哼的跑调小曲:“你问我爱你有多深……蛋炒饭代表我的心……”
风还在吹。
火星飘得更远了,像散落的星子,落进每扇亮着灯的窗户,落进每个正在做饭的厨房,落进每个记得“妈妈的味道”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