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惊雷,不仅顿碎了地上的青石砖,更彻底砸碎了何雨柱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走魂魄的泥塑。
那双曾经给予他无限温暖与慰藉的浑浊老眼,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锐利与冰冷,一寸寸地剖析着他的灵魂。
那不是审视,是审判。
那不是质问,是下了最后通牒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说!雨水那丫头,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裹挟着一股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凝练如实质的杀气,死死地笼罩住他。
何雨柱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停止了流动。
他想张口,想辩解,想把自己和妹妹在幽冥地府那番离奇到荒诞的遭遇和盘托出。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该怎么说?
说他死了,妹妹为了救他,杀穿了鬼城,硬闯了幽冥?
说他们回来的时候忙中出错,上错了身,他的魂魄钻进了妹妹的身体,而妹妹那神明般的魂魄,如今却被困在他那个憨傻的厨子躯壳里?
这种话,说出去谁会信?
别说聋老太太不信,就连他自己,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都会觉得这是天底下最疯癫的胡话!
在老太太眼中,他此刻的沉默,无疑是默认,是心虚,是阴谋被戳穿后的垂死挣扎。
“呵……”
老太太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所有的温情都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阅尽世间腌臢事后的决绝与冷酷。
“不说是吗?”
她点了点头,那双针尖般锐利的眼睛里,最后一点犹豫也化为了灰烬。
“也好。老身我啊,这辈子清理过的门户,不知凡几。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少不了多少麻烦。”
她缓缓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她拄着拐杖,一步一顿,走到了小屋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灶台边。
何雨柱看着她的背影,一股比刚才被全院人孤立时还要深沉百倍的恐惧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将他淹没。
他知道,老太太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骨子里藏着一头能生吞活剥了任何敌人的猛虎!
她对妹妹的投靠,是一场压上了身家性命的豪赌!
如今,她认定了自己赌输了,赌注——也就是妹妹何雨水——出了意外,那么,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清理掉他这个“冒牌货”,斩断一切可能牵连到她自己的线索!
完了……
何雨柱的心,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从灶台的案板下,抽出了一把乌漆嘛黑、长年使用而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菜刀。
那把刀,他认识,是老太太用了几十年的家伙,平时连切根葱都宝贝得不行。
可现在,那把刀在她手中,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凶气。
老太太没有急着动手,她甚至慢条斯理地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将刀刃冲洗干净,然后又在自己的裤腿上,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仿佛在进行某种庄重的仪式。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水滴落在地的“滴答”声,和她擦拭刀刃时那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何雨柱的神经上。
他想逃,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他想喊,可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他想起了妹妹在幽冥之中,为了护住他,后背硬接鬼王合击,流下那滴金色血泪时的决绝。
他想起了妹妹为了救他,燃尽青丝,满头白发,眼中的神采都化为一片空洞的漠然。
他想起了妹妹在面对那百万鬼军时,只是平静地问他:“哥,你想看他被片成多少块?”
……
不!
不能死!
他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
他要是死了,妹妹怎么办?
那个被困在他身体里的、失去了所有力量的妹妹,在这吃人的四合院里,在这虎狼环伺的京城,她要怎么活下去?
一股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与绝望!
“老太太!”
就在聋老太太擦完刀,缓缓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眼睛重新锁定他的瞬间,何雨柱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了出来!
他这一声,用的是他自己的嗓音,那是一种属于男人,带着几分沙哑和焦急的、纯粹的本嗓!
聋老太太那迈出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握着刀的手,在半空中凝固了。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何雨水”,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惊惶与焦灼,而那一声突兀的、完全不属于女人的嘶吼……
“你……”
老太太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骤然收缩。
“我!是我!”何雨柱再也顾不上什么伪装,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用那变了调的女声,夹杂着他自己的男声,语无伦次地大喊着,“老太太!我是何雨柱!我是傻柱啊!”
“我他妈的才是何雨柱!我妹!我妹她现在才是我!”
这番话,颠三倒四,混乱不堪,却如同两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聋老太太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站在那里,握着那把锋利的菜刀,脑子里一片空白。
何雨柱?
傻柱?
她看看眼前这个梨花带雨、惊慌失措的“何雨水”,再想想自己刚刚脑海里闪过的那个念头……
一个比“借尸还魂”更加荒诞、更加离奇、更加匪夷所思的可能性,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轰然劈中了她的天灵盖。
“你……说什么?”老太太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
何雨柱见她似乎听进去了,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连滚带爬地扑到老太太脚边,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一把抱住她干瘦的小腿,嚎啕大哭起来。
“老太太!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骗您!”
“我们在阴间被小鬼子给堵了,我妹为了救我,跟人家打得天翻地覆,最后回来的时候,太急了……太急了……然后……然后就错了位了!”
“我的魂儿,进了我妹的身子!我妹的魂儿,进了我的壳子里了啊!”
他一边哭,一边用那张属于何雨水的脸,做出了一个纯粹属于厨子何雨柱的、委屈到极点的表情,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您要是不信,您……您杀了我,我做鬼也不怨您!可您杀了我,我妹……我妹她就真的回不来了!她一个人在那壳子里,她怎么办啊!”
屋子里,死寂无声。
只剩下何雨柱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聋老太太低着头,看着脚下这个抱着自己大腿、哭得像个孩子的“绝世美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菜刀。
她活了七十年,杀过的人,算计过的事,比寻常人几辈子加起来都多。
可眼前这一幕……
她只觉得,自己这七十年的人生观、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碾成了齑粉。
她的脑子,前所未有地,乱成了一锅粥。
许久,许久。
她才缓缓地,将那把菜刀,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令人心悸的轻响。
然后,她用那干涩得如同老树皮一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说……你说你是傻柱?”
“那你……你给我做一碗,你最拿手的……疙瘩汤。”
“盐要后放,出锅前,要淋三滴香油,一滴,都不能多,一滴,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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