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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扑灭都过去半个时辰了,浓烟还没散干净呢,烧焦的木头和碎瓦片中间,还时不时冒起一缕缕青灰色的烟。

巡城司的铜锣声由远到近传过来,紧接着就听到铁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还有盔甲碰撞发出的哐哐声。

一群差役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行会的执事孙德全。这人的脸蜡黄蜡黄的,眉心竖着一道疤,最擅长的就是落井下石,踩别人一脚。

他眼睛扫过那片废墟上的高台,最后落在一个静静站着的人身上。墨七弦的衣袖有一半都被火烧了,头发也有点乱,但是站得笔直笔直的,就像拔出鞘的剑一样。

在她脚边,青鸾傀儡的翅膀已经收起来了,关节的地方还沾着血泥和断了的筋,眼眶里的琉璃珠子还闪着幽光呢,就好像还在扫描这片废墟似的。

“墨家剩下的这个祸害!”孙德全扯着嗓子喊道,“粮仓着火了,死了伤了十多个人,你在这儿摆弄妖械,还动用禁术,看着就可疑得很!赶紧跟我回司衙,协助调查!”

周围的老百姓一下子就炸开锅了,有人小声嘀咕:“明明是她救的人啊……”也有人拿不准主意:“可是那个木头人能在房檐和墙壁上跑来跑去的,肯定不是普通东西啊。”

墨七弦就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风轻轻吹过,把她耳朵旁边的碎头发吹起来了,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一样沉静。

她这时候正在心里盘算呢——不是在想自己的情绪,而是在衡量风险的大小。

要是乖乖地被押走,不出三天肯定就会被当成“罪魁祸首”,机坊社刚刚才有的名分就全没了;要是反抗呢,那可就正好中了对方的圈套,让人家有话说了。

最好的办法啊,既不是妥协,也不是硬刚,而是在现有的规则之上,再弄出一套规则来。

想到这儿,她抬手把腰间的一枚铜牌解了下来。“叮——”

就这么一声清亮的响声,那铜牌掉到地上了,咕噜咕噜翻了两圈,正面就朝上了。哟,上面篆书刻着“机坊社特许令”这五个字,看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的。再看背面,暗纹曲里拐弯的,用银线勾勒出了蟠龙的样子呢,这可是肃王府特有的封印标记啊。

这一下,整个场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这儿可是公务备案的辖区。”她张嘴说话了,声音就像冷泉水击打石头似的,“按照《匠籍律》第三条来说,只要是涉及机关造物出事故的,就得由工部和机坊监管一块儿来查看。这又不是刑事案件的现场,不归巡城司管。”

她稍微停了停,眼睛直直地盯着孙德全,说:“要是想查,得让肃王来决定。”

她这话音还没落呢,在四角残墙的阴影里,好几道黑影就静悄悄地冒出来了。

这些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脸都蒙着呢,腰上挂着短刀,脚蹬着软底靴子——黑衣卫到了。

其中一个人单膝跪在地上,朝着高台的方向轻轻地点了下头。

孙德全的脸啊,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的,还踉跄着往后退了小半步。

他心里明白这枚铜牌代表着啥呀。昨天萧无咎亲自到这儿来,不但没责怪,还默认她调用壮劳力、用机关去救人呢。

现在更是拿出王府的信物来划界限,这不明摆着宣告嘛:这个人,归我罩着了。

“你……你居然有王府的敕令?”他想强撑着点底气,可那声音已经发虚了。

墨七弦低着头看他,就好像在看一组转错了的齿轮似的。

“你不懂机关,也不懂权力这回事儿。”她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有人懂。”

风呼呼地吹着那些残留的灰烬,从她肩膀上拂过。

就在这一瞬间,好多人突然就反应过来了:这个以前被贬低成“贱匠之后”的女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孤苦女孩了。她手里拿着的,可不只是铜牌啊,那简直就是打破旧有秩序的头一把钥匙呢。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京华都热闹起来了。

谭掌柜写的《天工录·首篇》,一夜之间就被传抄开了。从书坊到茶馆,到处都有人争着看。

这文章里不光详细说了灯阵是怎么用水银来引导水流触发喷淋机关的,还把最核心的逻辑给揭开了呢——就是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提前判断火源会往哪儿扩散,然后把阻燃结构先激活。

“火是人为的,可机关能先知道——这不是什么神术,是算术。”

这十四个字就像炸雷一样,在读书人的耳朵边上响起来了。

多少在寒窗下苦读的人,一辈子都在追求“格物致知”,到今天才真正看到了“知”是个啥样子。

还有不少年轻的匠人,自发地跑到荒岗外面集合,手里拿着工具,眼睛里满是热切。

他们不再管她叫“墨姑娘”了,而是一块儿大声喊:“请先生传授新的工法!”

这风向可就变了。

孙万贯闻到了商机,天还没亮就上门来了。

他捧着三份契约,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七娘子啊,老孙我是真服了!城南有七家米铺联合下了订单,愿意出三倍的价钱预订脱壳米;还有两位退役的军匠,打算带着全套的锻打工具来投靠你;另外有三位一直不得志的老技师,也愿意破例把‘淬铜秘法’传给你——不过他们有个条件。”

他搓着两只手,试探着说:“你得开个‘讲学堂’,每个月讲一次课。要不然啊……大家的心可聚不起来。”

墨七弦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听着柳二嫂小声地报伤亡的名单。

她没有马上回答。她心里正琢磨着另外一件事呢。

昨儿夜里青鸾传回来的最后那些数据里啊,有一帧图像不太对劲——就在主梁断裂前0.7秒的时候,应力分布出现了一种不是自然产生的扰动。

这可不是火灾造成的材料疲劳,倒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向切割了似的。

她的瞳孔一下子就缩了缩。

这个世界啊,可能不像咱们看到的那么傻里傻气的。

有些人呢,早就在暗地里盯着她的技术了。

这知识啊,就跟宝剑似的,一旦露出锋芒,那就没法再藏起来喽。

她终于抬起头来,朝着孙万贯轻轻摇了摇头。

“学堂那事儿啊,先不着急。”

她站起身来,朝着屋里的案台走过去,从里面抽出一本空白的册子,递给在一旁等着的柳二嫂。

“先把参与建造灯阵的那些匠奴的名字都登记到这个册子上。”她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的,可是却有一种让人没法反驳的威严感,“就按照‘三定制度’来,定人、定时、定件,把工时还有部件的合格率都好好算一算。”

柳二嫂愣了一下:“这……这是要算账啊?”

墨七弦没吭声。

她就那么看着窗外渐渐变亮的天,眼睛里透着一股冷静劲儿。

真正的变革啊,从来都不是那种特别轰动的救援,也不是一篇能把全城都震得嗡嗡响的文章。

而是从第一个数据记录的时候就开始了。

夜里黑得跟墨似的,工棚里头就那么一盏小灯,就像一颗豆子似的。

那盏孤零零的灯就挂在梁下面,火苗晃晃悠悠的,把周围照得模模糊糊的。

墨七弦站在中间,身上穿着的素麻布衣都没换呢,袖口上还有烧焦的痕迹,可是手里已经拿着一个黄铜齿轮了,正拿着细锉慢慢地打磨着。金属碎屑刷刷地往下掉,就跟星星的灰尘掉到地上似的。

她抬眼把面前的人群看了一圈——那些匠奴都站在阴影里头呢,脸上的表情可复杂了,有疲惫,有惊讶怀疑,还带着那么一点儿还没灭干净的热切盼望。

他们以前都是下等户籍,名字都不会被记到册子上,干的活儿也不会被记录在档案里,不管是生是死,在账本上就是一笔给划掉的事儿。

但是今天晚上,她就要把这笔账给改了。

“从今天开始,机坊社开始实行‘功分制’。”她说话声音不大,可在这安静的环境里一下就传开了,“每做出一个合格的部件,就记一分。到了年底算账的时候,一分能换五文钱,或者是千分之一的股权,还能换一次去讲学堂听课的资格呢。”

话一说完,整个场地安静得吓人。

紧接着就乱哄哄地吵起来了。

“股权?这是啥玩意儿啊?”

“咱们……还能有股权?”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匠人声音都发颤了,手哆嗦得连锤子都快拿不住了。

有人就冷笑着说:“咱们都是奴籍的人,还配说什么股权?你以为这是那些世家开的商行啊?”

墨七弦呢,还在低着头打磨东西,就好像这些争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她心里明白,这些质疑不是冲着这个制度来的,而是因为长时间被压迫,都开始自我否定了。

他们不相信自己的价值能被衡量,更不敢相信,就凭一个人的手艺,居然能从出身的束缚里挣脱出来。

一直到她放下手里的工具,眼睛直直地看着大家。

“在我的社里,”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特别清楚,“手艺比户籍重要。”

空气好像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然后呢,不知道是谁先跪了下来——不是那种磕头的跪法,而是单膝跪在地上,拳头抵在胸口上,就跟士兵宣誓似的。然后呢,第二个、第三个……就这么着,越来越多的人把头低下去了。他们可不是认怂啊,就是心里明白,一种新的规则或者说秩序正在冒头呢。

墨七弦呢,她可没什么反应。她心里头在盘算着事儿呢:最开始登记的有八十七个人,这三天里啊,预计能做出三百二十件标准的构件,不过得把误差率控制在4.3%以内,这样才能大规模地生产。在她看来啊,数据才是能带来变革的关键,那些情绪啥的,都是附带的东西。

夜已经很深了,露水也重了起来,人都走光了,工棚里就剩下墨七弦一个人了。灯还亮着呢。她把青鸾傀儡的胸腔给拆开了,从里面拿出一块被烧得很厉害的电路板碎片,然后就在纸上画着重构的图。

突然,井边传来特别轻的脚步声。原来是萧无咎来了。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就站在那儿了,穿着黑色的斗篷,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也藏在暗处,就只能看到他的一双眼睛,映着地下暗流里一闪一闪的星光。那水波轻轻晃动,星光的点就在他的眼睛里转来转去的,看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萧无咎说话了,那语气就跟唠家常似的,平平淡淡的:“你心里清楚得很,鲁铁锤肯定会动手的。那个喷淋机关啊,本来可以藏在屋脊上或者地底下的,你非得把它嵌到灯座的核心里面去。鲁铁锤虽然是个莽撞的人,但他又不傻。他要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肯定会把那东西毁掉的。”

墨七弦呢,头也没抬,手指间的齿轮转了一圈,发出了很细微的咬合的声音。她淡淡地说:“我可不会去赌人性,我只算概率。要是他不动手的话,那我就只是个会做灯的女人,运气好救了几条命,明天就被人忘得干干净净了。”可他动手了啊,火一下子就起来了,机关也开始发挥作用了——得嘞,灾祸就这么成了实验的记录,我呢,就成了制定规则的人了。”

风呼呼地从井台那儿吹过,把他俩的衣角吹得直晃悠。

萧无咎好长时间都没吭声,冷不丁地低笑了一下,说:“你知道不?今儿早上皇上看了《天工录》,就问了这么一句——”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那眼神就像钉子似的,紧紧盯着她的侧脸。

“‘这个女的,能不能用啊?’”

墨七弦的手这时候终于不动弹了。

她慢慢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深得看不到底的眼睛。

月光斜着照在她的眉骨上,映出一片清冷锐利的光。

她没吱声。

不过在她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下一局该咋走了。

就在这时候,在那深深的宫墙里头,一道皇上的朱批静悄悄地落在了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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