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明没吭声，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他左臂活动自如，此刻正死死按着插在后腰的枣木拐杖。
“网？”
陈斌狠狠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抬头望天，眼神里是压不住的暴戾，“妈的，刚掀了炉子封了烟，又给老子整这出？没完了是吧？这破网能比百棺滩底下那大爪子还硬？”
他抬脚就想往雨幕里冲，“老子偏要闯闯看！
”
“站住！
”
张清明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地，瞬间钉住了陈斌的脚步。
他目光锐利如鹰隐，扫过陈斌脚边。
一滩暗紫色的泥浆里，几根枯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蜷缩、枯萎，发出细微的“滋滋”
声，转眼化成了几缕焦臭的黑烟。
陈斌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缩回脚，鞋帮子上已经沾了几点暗紫，正冒着细微的白烟。
“操！
化骨水啊？！
”
“不是网，”
张清明盯着那翻涌的暗红天幕，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是‘锁’。
用这城里的怨，混着沉渊的‘油’，熬出来的‘封门胶’。
沾上，皮肉消融都是轻的，魂儿都得被粘死在里面。
”
“油？”
林薇薇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灵觉像受惊的触手，猛地探向脚下，“地下…好深…有东西…在动！
很多…很多‘空壳子’…在…在搅…好大的…‘油锅’！
感觉…又腻…又腥…甜得…发齁！
”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脚下的水泥地传来一阵极其沉闷、却带着某种规律的低沉嗡鸣。
不是机器运转，更像是……几百个喉咙同时挤压出的、含混不清的共鸣！
那声音穿透厚厚的地层，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感，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嗡…嗡…嗡哞…嗡哞…”
陈斌脸色变了：“这…这他妈什么声儿？和尚念经？还是…鬼打呼噜？”
“诵经？”
张清明眼神一厉，侧耳细听那沉闷的嗡鸣，里面确实夹杂着某种极其古老、扭曲的音节碎片，“不对！
是！
”
他猛地看向加油站后方，那个被巨大、锈蚀的铁盖板封死的方形入口——地下油库！
“在下面！
薇薇说的‘油锅’！
那些‘空壳子’，在当人肉搅拌棒！
”
“搅油？搅什么油？”
陈斌头皮发麻，“给天上那血雨当原料？”
“恐怕是。
”
张清明当机立断，“这油库入口是死的，找通风口或者卸油口！
必须下去看看！
源头不掐断，这‘胶’永远封着门！
”
三人顶着越来越密的腥臭血雨，在加油站废弃的维修间和杂物堆里快速翻找。
空气里的甜腥味浓得呛人，混合着铁锈和汽油的怪味，令人作呕。
终于，在油罐车卸油区旁边的水泥墩子后面，发现了一个被半人高荒草掩盖的、直径不到一米的圆形铁栅盖。
浓烈的、带着热烘烘甜腥气的风，正从栅栏缝隙里呼呼地往外涌。
“就这儿了！
”
陈斌用钢筋撬开锈死的卡扣，沉重的铁栅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被掀开。
一股更浓烈、更闷热的甜腥风混合着难以形容的、仿佛油脂和汗液发酵的馊味，猛地喷了出来，熏得他一阵干呕。
下面黑洞洞的，只有深处隐约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光。
那沉闷的“嗡…嗡…嗡哞…”
声变得无比清晰，如同无数只巨大的苍蝇在耳边同时振翅。
“我先下。
”
张清明抽出枣木拐，毫不犹豫地抓住固定在井壁上的冰冷铁梯，迅速滑了下去。
陈斌和林薇薇紧随其后。
梯子不长，很快踩到了坚硬、油腻的地面。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溶洞般的地下空间。
昏黄的光源来自高处墙壁上几盏摇摇欲坠的防爆灯。
空间中央，是三个巨大的、早已干涸的储油罐基座。
但此刻，基座围成的巨大凹坑里，盛满的却不是汽油。
是油。
粘稠、漆黑、如同融化的沥青，表面却诡异地泛着一层暗红色的油光。
甜腻到令人眩晕的腥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浓烈得几乎形成实质的烟雾。
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景象在油池里！
数百个“空壳子”
！
男女老少，穿着破烂污秽的衣服，像下饺子一样浸泡在粘稠的黑油中！
它们并非静止。
每一个都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动作僵硬却无比用力地划动着胳膊，在浓稠的黑油里奋力“游动”
！
喉咙里挤压出那种低沉、含混、如同念经又像号子的“嗡…嗡…嗡哞…”
声！
几百个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神震荡的粘稠音浪，在整个地下空间疯狂回荡！
它们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上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麻木。
黑油随着它们疯狂的搅动，翻腾起一个个粘稠的漩涡，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
“操…操操操！
”
陈斌的声音都变了调，握着钢筋的手剧烈颤抖，“疯了…全他妈疯了！
这是人肉榨油机啊？！
”
林薇薇死死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灵觉被这数百个疯狂意念和油池里散发出的、如同实质的怨毒与甜腻气息冲击得摇摇欲坠。
“感觉…它们…魂…快被…搅散了…油里…全是…‘痛’…和…‘饿’…”
张清明眼神冰冷，目光如电扫过整个油池。
油池边缘，几个穿着相对完整、像是工头模样的人影僵硬地站立着，它们手里没有工具，只是空洞地望着搅动的油池。
其中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背对着入口。
就在张清明目光锁定那个高大背影的瞬间！
“嗬——！
！
！
”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嘶嚎，猛地从油池边缘炸响！
那个高大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暴起！
它猛地转过身，一张脸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正是诊所里那个“血眼”
怪物！
此刻，他眼窝里那两个暗红的血块漩涡，正疯狂地旋转、燃烧！
粘稠的、如同融化的沥青般的黑血，正从眼角汩汩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根本无视几步之外的张清明三人，布满血丝的、燃烧的血瞳死死盯着翻滚的黑油池，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够…不够…还差…还差主料！
主料——！
”
吼声未落，他猛地扑向油池边缘！
枯瘦如柴、却布满诡异力量的手臂，狠狠插入粘稠的黑油之中！
如同舀水一般，捞起一大捧散发着浓烈甜腥气的黑油！
“嗬啊——！
”
在张清明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怪物竟双手捧起那捧滚烫粘稠的黑油，如同癫狂的苦行僧，狠狠浇向自己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眼窝！
“滋啦——！
！
！
”
滚油泼进火焰般的恐怖声响瞬间撕裂了沉闷的诵经声！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焦糊味和甜腥气混合着白烟猛地腾起！
“呃啊啊啊——！
！
！
”
怪物发出撕心裂肺、却又带着一种诡异满足感的惨嚎！
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那浇入黑油的眼窝里，暗红的“火焰”
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注入了燃料，猛地暴涨！
颜色变得更加深邃、粘稠，如同两团旋转的、燃烧的血浆！
粘稠的黑油顺着他扭曲的面庞流淌，滴落在油腻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主料…主料在哪？！
！
”
燃烧的血瞳猛地抬起，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探照灯，瞬间穿透了昏暗的空间，死死地、精准地钉在了张清明三人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空洞的锁定，而是充满了极致的、贪婪的、如同饕餮看到珍馐的疯狂渴望！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焚尽一切意念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拍向三人！
“他…他要我们！
”
林薇薇的尖叫带着被洞穿的恐惧，“感觉…要把我们…丢进油锅…当…当‘料’炸了！
”
“跑！
”
陈斌肝胆俱裂，下意识就想后退！
“来不及了！
”
张清明瞳孔骤缩，在那燃烧的血瞳锁定自己、怪物即将暴起扑来的电光石火间，一个极其疯狂、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脑海！
诊所里他翻找凝血酶和注射器…加油站地下这口“人肉油锅”
…血眼怪物自浇黑油后暴涨的邪异力量…还有那死死锁定他们如同锁定“主料”
的贪婪目光……
“跳！
”
张清明嘶吼出声，声音如同炸雷，同时双手猛地抓住身边陈斌和林薇薇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翻腾着粘稠黑油、散发着致命甜腥的巨大油池，狠狠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