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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沉甸甸的思绪翻涌,我望着身边这瘦小却挺直的身影——穗禾。若能让她真正融入我们,有枝可依,有家可归,她那被血泪浸透的幼年或许就能透进一丝微光。自此,她不再是孤魂野鬼,她将有我这个干爹,有韩策言、高杰、杨仇孤、何源四位叔叔的庇护,还有夏施诗那温婉的干娘照料。这份牵绊,便是为她撕裂阴霾的一线生机。

穗禾对我那份特殊的亲近与依赖,我心知肚明。她在我身上,固执地寻找着她那早逝父亲的影子。我的硬气,我那并非全然良善却也守着几分底线的性子,甚至是我看向心爱之人时藏不住的、属于男人的那点“色心”……这些碎片,在她眼中,竟奇迹般地拼凑起她记忆中那个高大如山、顶天立地的农家汉子。对她而言,她的父亲,便是这世上最伟岸的大丈夫,是撑起她小小世界的脊梁。

至于让穗禾亲手了结陈三……我并不担心她会因此恐惧。一个年仅十一岁、初见我便敢以稚嫩之躯偷袭我的丫头,骨子里流淌的绝非温顺的羊血。她对陈三那股子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恨意与杀心,初次显露时便让我心惊。这份决绝,是深埋血脉的复仇之火。

思绪正沉浮间,王家府邸肃穆的回廊下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青衣小厮气息微喘,在几步外垂手立定,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禀老爷,贼子陈三已拿获,正押在偏院柴房,等候老爷和穗禾姑娘发落。”

我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身侧的穗禾。她小小的身子瞬间绷紧了,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再无平日的懵懂或依赖,只剩下冰封的寒潭和燃烧的火焰。我伸出手,轻轻按在她单薄的肩头,触手一片僵硬冰凉。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穗禾,走,跟干爹去看看那陈三。你想如何处置,今日,干爹都依你。”

“干爹,”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斩钉截铁的脆响,小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用力到发白:“我——!要——!亲——!手——!杀——!了——!他——!。”

我无言,只是牵起她冰冷的小手。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却攥得死紧。我们穿过幽深的庭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滞的、山雨欲来的气息。柴房的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尘土、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涌了出来。里面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惨淡的天光,照在角落那个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跪伏在地的人影身上。

正是陈三。

他听到动静,惊恐地抬起头。昔日那副奸猾凶狠的嘴脸荡然无存,只剩下涕泪横流的狼狈与深入骨髓的恐惧。看到我时,他眼中是敬畏的绝望;而当他的目光触及我身侧那个小小的、沉默的身影——穗禾时,那绝望瞬间变成了濒死的骇然。

“饶命!老爷饶命!穗禾……穗禾姑娘!小祖宗!饶了我吧!”他像一滩烂泥般向前蠕动,额头拼命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当年是猪油蒙了心!饶我一条狗命吧!求求您了!”哭嚎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刺耳又凄惶。

穗禾没有动。她就那样站着,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痛哭流涕、摇尾乞怜的男人,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仿佛要将他此刻的丑态,与她记忆中那个狞笑着摧毁她家园、夺走她至亲的恶魔重叠起来。

“你错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子,清晰地割开陈三的哭嚎,“陈三,你抬起头,看着我。”

陈三颤抖着,勉强抬起涕泪模糊的脸。

穗禾向前踏了一步,小小的身影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陈三几乎瘫软。“你当初带人闯进我家,抢走我娘亲最后那点救命粮的时候,”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里迸出来,“你可曾想过‘错了’?你用棍棒活活打死我爹,就因为他护着我娘,挡在你面前的时候,”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血丝弥漫,“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错了’?你放火烧了我家那间破茅屋,让我爹娘尸骨无存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你不是知道错了,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积蓄了太久的悲愤如火山喷发,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

陈三被这连珠炮般的控诉和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恨意彻底击垮,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穗禾不再看他。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柴房的灰尘和血腥味,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她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那把“禾阳诗”匕首,短小却异常锋利,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一闪。

没有犹豫,没有尖叫,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在陈三骤然放大的、充满极致恐惧的瞳孔倒影中,穗禾像一道决绝的闪电,倾尽全力,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刺下!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响起。匕首精准地刺入了陈三的心口,直至没柄。穗禾把全身的重量都狠狠地压上去。陈三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穗禾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冷到没有一丝表情的小脸。随即,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涣散,高大的身躯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沉重地向前扑倒,激起一片尘土,再无声息。

柴房里一片死寂,静得让人毛骨悚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仿佛能将人吞噬。穗禾的呼吸急促而压抑,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站在那里,保持着刺出的姿势,一动不动,宛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鲜血顺着匕首的血槽流淌而下,染红了她的手指,然后沿着她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暗红的花,宛如死亡的印记。

“陈三……你好好看着……我……就是你的报应!”穗禾的声音在寂静的柴房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恨意和绝望。

时间仿佛凝固了,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穗禾觉得自己已经在这无尽的寂静中度过了一个世纪。终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匕首从陈三的尸身上拔了出来。

金属与骨骼摩擦的声音轻微却刺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鸣。穗禾的手微微颤抖着,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和紧张。

当匕首完全离开陈三的身体时,穗禾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那双曾经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空洞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干爹……”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给爹娘报仇了。” 话音未落,一直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抽离,她小小的身体晃了一下。

我一步上前,稳稳地接住了她。她的身体冰冷而僵硬,像一块寒玉。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暖和力量都传递给她。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磐石般的承诺:“好孩子,你做得很好。爹娘的仇,你报了。从今往后,干爹在,天塌下来,干爹给你顶着。再没人能伤你分毫。”

穗禾没有哭,只是将冰凉的小脸深深埋进我的胸膛,双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襟,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许久,许久,她才在我怀中,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那细微的动作,却承载了千斤的重量。

地上,陈三的尸体渐渐冰冷。而在这弥漫着血腥与尘埃的柴房之外,属于穗禾的新生,在这一刻,伴随着沉重的代价和干爹坚实的臂膀,悄然拉开了序幕。

我抱起穗禾,走出这个柴房。

阳光洒在我和穗禾的身上,感觉温暖如春,不是如春,现在本来就是春天。

然而,就在那阳光明媚的时刻,我竟然瞥见了两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何源,那可是我的五弟何源啊!而站在他身旁的,正是他的媳妇甘衡。这样的场景,我们已经共同经历过三次了。

第一次,是我身在北门村的时候,何源就如同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惊愕不已。

第二次,则是在东关县,他依旧像鬼魅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仿佛他能够穿越时空的界限。

而这第三次,就是此时此刻。自从我们五兄弟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散之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面了。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庭院里,草木新绿的气息本该令人心旷神怡,但此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柴房带来的血腥与尘埃的沉重。穗禾在我怀里,小小的身体依旧带着紧绷过后的僵硬和冰凉,她将脸埋在我胸前,只露出半只眼睛,好奇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打量着几步开外那两个同样惊愕的身影。

何源和甘衡站在那里,像是被庭院里的阳光钉住了脚。何源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目光在我和穗禾之间飞快地来回扫视,那表情活像白日见了鬼——不,比见鬼还难以置信。甘衡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那双温婉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惊和困惑,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穗禾沾满暗红血污的小手上,又飞快地移开,带着一丝本能的惊悸。

“爹……”穗禾的声音闷闷地从我怀里传来,带着一丝刚经历巨大冲击后的沙哑和疲惫,“那两个人是谁呀?”

几乎是同时,何源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指着穗禾,手指头都有些发颤,嗓门因为震惊拔高了几分:“阳哥!你…你怀里抱着的是谁啊?!”他大步向前跨了两步,想看得更真切些,目光死死锁住穗禾苍白的小脸和她袖口、手指上刺目的血迹,“这…这怎么回事?你受伤了?这孩子哪来的?怎么…怎么这么多血?”

甘衡也紧跟着上前,她比何源细心些,强忍着对血腥的不适,担忧地看向我:“阳哥,你没事吧?这孩子…是受伤了吗?需要赶紧叫郎中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目光在穗禾身上逡巡,想找出伤处,却只看到满手的血污。

我抱着穗禾,迎着他们焦灼又疑惑的目光,缓缓走上前几步。阳光照亮了穗禾半边脸,也清晰地映出她手上未干的血迹。我深吸一口气,庭院里清新的空气也无法完全驱散那来自柴房的铁锈味。我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重:

“这是你们的侄女。”我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穗禾的发顶,语气转为一种刻意的柔和,对着怀里的孩子介绍道:“穗禾,乖,抬起头认认人。这两位,就是你的五叔和五婶,何源与甘衡。”

穗禾闻言,努力把脸从我怀里抬起。她的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眼神深处还残留着空洞和疲惫,但面对陌生人,尤其是“五叔五婶”,她努力挤出一个极淡、极短促的笑容,声音细细的,带着孩童的稚气,却又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清晰地唤道:“源叔……衡婶。”

然而,这声称呼非但没让何源与甘衡释然,反而让他们脸上的震惊更浓了。

“侄女?!”何源几乎要跳起来,他指着穗禾,又看看我,语无伦次,“阳哥!你…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兄弟分开才十几天!顶多半个月!你上哪儿冒出这么大一个侄女来?这丫头看着至少八九岁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这时间对不上啊!

甘衡也满脸不可思议,她看着穗禾那张明显超过八九岁、带着早熟坚毅的小脸,又看看我,喃喃道:“阳哥…这…这怎么可能?十几天前分别时,你身边可没这孩子啊……”

穗禾在我怀里眨了眨眼,似乎对他们激烈的反应感到一丝困惑。她偏了偏头,用她那特有的、带着点执拗认真的口吻,小声但清晰地纠正道:“源叔……我十一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还有,我是你干侄女啦……”

“干…干侄女?”何源像是被这个词噎住了,他看看穗禾,又看看我,眼神里的震惊慢慢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探寻取代。他敏锐的目光再次扫过穗禾沾血的手和衣袖,又落回我脸上。庭院里的阳光很亮,但此刻的气氛却有些凝滞。他看到了我眼中尚未褪去的冷硬,看到了穗禾眼底深处那不属于十一岁孩子的沉重,更闻到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却不容忽视的血腥气。

何源不是傻子。他脸上的激动和难以置信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他没有再追问“干侄女”是怎么来的,十几天时间为何能多出个这么大的“侄女”这种表面问题。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兄弟间才有的严肃和关切:

“阳哥,”他盯着我的眼睛,“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孩子手上的血…还有…”他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柴房门,那里透出的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刚才那柴房里…出什么事了?”

甘衡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她的想象。她看着穗禾苍白的小脸和满是血污的手,又看看我沉重的表情,之前的震惊化作了浓浓的心疼和担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素帕,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声音带着母性的柔软:“先…先给孩子擦擦手吧?瞧这…怪吓人的…”

穗禾看着递到面前的手帕,又抬头看看甘衡担忧的眼神,没有立刻伸手。她只是把沾血的小手更紧地攥住了我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我接过甘衡的手帕,没有立刻去擦,只是握在手里。阳光照在身上,暖意却似乎驱不散心底的寒意。我看着何源,这个在乱世中失散又重逢的兄弟,知道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的。我抱着穗禾的手臂紧了紧,准备开口解释这短短十数天里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故,以及刚刚在柴房里终结的血债。

然而,就在我酝酿着如何开口时,怀里的穗禾身体忽然软了下去。那强撑的力气终于耗尽,紧绷的弦彻底断裂。她小小的脑袋一歪,沉沉地靠在我胸前,竟是昏睡了过去。那沾着仇人血迹的小手,依旧紧紧攥着我的衣角,仿佛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这唯一的安全感。

何源和甘衡见状,同时惊呼出声:“孩子!”

我看着穗禾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怜惜。我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安稳些,然后抬起头,迎上何源与甘衡焦灼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沙哑:“说来话长。她的仇,刚刚报了。”

“阳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源一脸好奇的问道。

然后,我就开始抱着穗禾讲述这些天来的事情,当知道穗禾居然试图偷袭我,还差点成功的时候,给他听得一惊一乍的。

后来,我还将我们来到王家府的事情,听到穗禾的身世的时候,他直接愤怒大骂出来:“这个叫陈三的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我还把那把“禾阳诗”匕首拿了出来,它安详的躺在我的手心,银色的刀面还沾染着陈三的鲜血,在院中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禾儿给我的,她说她把她爹爹刻给我了,这是她最后的那点念想……她说我最像他,四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她好……”

接着我又说了她突然我下跪的事,把甘衡吓了一跳,再后来,我把事情讲完,甘衡才回过神来。

何源听完,又开始趴在我身上哭鼻子了,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袖子,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我冷冷的看着何源:“不是我说源子,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快下来,我又抱住禾儿,又得支撑着你,我受得了吗?”

“知道……了,阳哥……”何源从我的身体上下来了。

“我们也该走了……回到东关县……我们继续干正事——混个名堂,找到烟火行者……”我抱着穗禾站起身,对何源与甘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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