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向闲拒婚旨
腊月 廿三,小年。北风 凛冽,卷着 细碎 的 雪粒,敲打 在 北静王府 朱红 的 大门上,发出 沙沙的 声响。府内 却 是 一派 与 年节 气氛 格格不入的 沉寂。王爷 昨日 方 从 扬州 返京,一路 车马劳顿,府中 下人 皆 屏息 凝神,不敢 有 丝毫 喧哗。
涵虚堂 书房内,地龙 烧得 极旺,温暖 如春。水溶 褪去了 一路 风尘仆仆的 斗篷,只 穿着一身 家常的 深灰色 杭绸 直裰,负手 立于 窗前。他 并未 束冠,墨发 仅用 一根 简单的 乌木簪 松松 绾着,几缕 发丝 垂落 额前,平添 几分 落拓 之气。窗外,是 一片 被 积雪 覆盖的 枯山水 庭院,素净 而 寂寥,一如 他 此刻 的 心境。
他 的 面容 比 离京时 清减了 些许,下颌 的 线条 愈发 清晰。那双 总是 温和 含笑的 眸子,此刻 却 如同 窗外 的 寒潭,深邃 不见底,隐隐 透着 一丝 难以察觉的 疲惫 与 … 疏离。扬州 两月,巡察 盐务 不过 是 表象,真正 让他 心绪 难平的,是 那座 正在 悄然 蜕变 的 “芷兰清舍”,以及 那个 在 工地上 忙碌、眼神 却 比 星辰 还 要 明亮的 身影。他 曾 远远 见过 她 几次,未曾 露面,只是 默默 关注着 工程 的 进展。那种 为 理想 而 奔忙的 生命力,与 京城 这 潭 死水 般的 权谋 算计,形成** 了 鲜明 而 残酷的 对比。
“王爷。” 书房门 被 轻轻 推开,管家 躬身 而入,手中 捧着一份 烫金的 请柬,“英国公 府 派人 送来 请帖,邀请 王爷 明日 过府 一叙,说是 … 为 王爷 接风洗尘。”**
水溶 没有 回头,目光 依旧 落在 窗外 的 雪景上。他 的 指尖 无意识地 摩挲着 窗棂 上 冰凉 的 雕花,嘴角 勾起 一抹 极淡的、略带 嘲讽的 弧度。接风洗尘?只怕 是 醉翁之意 不在酒。英国公 沈维 的 耐心,看来 已经 耗尽了。**
“回复 来使,” 他 的声音 平静 无波,“就说 本王 一路 劳顿,偶感 风寒,需要 静养 几日。国公 美意,心领了,待 身体 好转,再 登门 致谢。”
“是。” 管家 应声 退下,心中 却 明镜似的。王爷 这 是 … 在 避嫌 啊。**
果然,次日 一早,宫中 便 传来 口谕,召 北静王 即刻 入宫 觐见。这次,是 皇帝 亲自 召见,地点 在 养心殿 东暖阁,而非 日常 议事的 乾清宫,显得 更为 私密 和 … 郑重。
水溶 心知 肚明,该来的,终究 是 躲不过的。他 换上了 正式的 亲王 常服——一身 石青色 四爪 团龙 补服,外罩 玄色 貂皮 端罩,头戴 镶珠 朝冠,腰束 玉带,佩 着 那枚 羊脂 玉佩。通身 的 气度 华贵 威严,瞬间 便 将 昨日 那 份 落拓 遮掩得 干干净净,又 变回了 那个 高高在上的 亲王 殿下。**
养心殿 东暖阁 内,炭火 温暖,空气中 弥漫着 淡淡 的 龙涎香 气息。皇帝 并未 坐在 御案 后,而是 闲适地 坐在 临窗的 炕上,手里 把玩着 一对 晶莹剔透的 玉核桃。见 水溶 进来,他 脸上 露出 亲切的 笑容,招手 道:“皇弟 来了,快 坐。一路 辛苦了。”
“臣 参见 皇兄。” 水溶 依礼 参拜,神色 恭敬 而 从容。
“免礼免礼。” 皇帝 示意 他 在 对面 的 炕椅 上 坐下,“扬州 之行,一切 可还 顺利?”**
“托 皇兄 洪福,两淮 盐务 大致 平稳。” 水溶 简要地 汇报了 巡查 的 情况,言辞 精炼,重点 突出,却 避而不谈 任何 个人 感受。
皇帝 静静 听着,不时 点头。待 水溶 说完,他 才 缓缓 开口道:“皇弟 办事,朕 一向 是 放心的。” 他 话锋 一转,目光 变得 意味深长起来,“只是 … 你 常年 为 国事 操劳,身边 却没 个 知冷知热的人,朕 与 太后 她 老人家,心里 都 甚是 挂念 啊。”
来了。水溶 心中 暗道,脸上 却 不动声色,微微 垂首道:“有劳 皇兄 和 母后 挂心。臣 … 习惯 了。”**
“习惯 了?” 皇帝 轻笑 一声,放下 手中的 玉核桃,“这话 可 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 是 朕 的 亲弟弟,是 大清朝 的 亲王,开枝散叶,稳固 社稷,也是 你的 责任。” 他 的 语气 虽然 温和,但 话语 中 的 分量,却 重若千钧。**
“臣 … 明白。” 水溶 的 声音 依旧 平静。**
“明白 就好。” 皇帝 身体 微微 前倾,压低 了 声音,“近来,英国公 府 可是 频频 向 宫中 递话,他家 那位 嫡女,沈云容,朕 与 太后 都 见过,确实 是 才貌双全,端庄 贤淑。英国公 世代 忠良,于 国 有功。这门 亲事,朕 觉得 … 倒是 颇为 般配。” 他 的 目光 紧紧 盯着 水溶,观察着 他 脸上 最 细微的 表情 变化。
暖阁内 一时间 寂静 下来,只有 炭火 偶尔 爆出 的 噼啪 轻响。水溶 垂着眼睑,长长的 睫毛 在 脸上 投下 一道 阴影,让人 看不清 他 眼中 的 情绪。他 的 手指,在 衣袖 的 遮掩下,微微 蜷缩了 一下。**
良久,他 才 缓缓 抬起眼,目光 清澈 而 坦荡地 迎上 皇帝 探究的 视线,声音 不高,却 异常 清晰 坚定:“皇兄 厚爱,臣 … 感激不尽。”
他 顿了顿,仿佛 在 斟酌 词语,然后 继续 说道:“英国公 府 小姐 的 品貌,臣 亦 有所 耳闻,确是 闺秀 典范。只是 …”
这个 “只是”,让 皇帝 的 眉头 几不可察地 蹙了 一下。**
水溶 的 语气 变得 更加 舒缓,却 带着 一种 不容置疑的 力量:“只是,臣 的 性子,皇兄 是 知道的。自幼 便 不喜 拘束,向往 山林 之乐,江湖 之远。此次 南下 扬州,见 江南 山水 秀美,民风 淳朴,更 觉 心胸 开阔。臣 此生 所愿,并非 庙堂 之高,亦 非 联姻 之重,而是 能 寄情 于 山水之间,读书 品茶,做个 逍遥 自在的 … 闲散人。”
他 的 话语 如同 一颗 石子,投入 了 平静的 湖面。皇帝 的 脸上 闪过一丝 愕然,随即 是 深沉 的 审视。他 没 想到,水溶 会 如此 直接 地 拒绝,而且 是用 这样一种 … 近乎 “不求上进” 的 理由。
“闲散人?” 皇帝 重复了 一遍,语气 莫测,“皇弟,你 可是 大清朝 的 亲王,朕 的 左膀右臂。这 ‘闲散’ 二字,从何谈起?”
“皇兄 恕罪。” 水溶 起身,深深 一揖,姿态 放得 极低,“臣 并非 推卸 责任。国家 若有 差遣,臣 万死 不辞。只是 这 婚姻 大事,关乎 终身,臣 … 实在 不愿 勉强 自己,亦 不愿 耽误 了 沈家 小姐 的 终身。她 … 值得 更好 的 归宿。” 他 将 责任 全然 揽到 自己 身上,言辞 恳切,让人 挑不出 错处。**
皇帝 沉默 了。他 看着 眼前 这个 躬身 的 弟弟,心中 思绪 飞转。水溶 的 这番话,看似 消极,实则 高明。他 以 “志不在此”为 由 拒婚,既 避免了 直接 得罪 英国公 府(毕竟 是 自己 “配不上”),又 向 皇帝 表明了 一种 无意 争权 的 姿态,这 恰恰 是 皇帝 最 乐见 的。一个 只 想 做 “闲散人” 的 亲王,总比 一个 野心勃勃、试图 联姻 强援 的 亲王 要 安全 得多。**
良久,皇帝 才 缓缓 开口,语气 听不出 喜怒:“起来 吧。”**
“谢 皇兄。” 水溶 直起身,依旧 垂手 侍立。
“你 的 心思,朕 … 明白了。” 皇帝 轻轻 敲了敲 炕桌,“人各有志,不能 强求。只是 … 太后 那边,还有 英国公 府 … 恐怕 会 有些 失望 啊。”**
“臣 自知 有负 皇兄 与 母后 期望。” 水溶 低声道,“待 臣 亲自 向 母后 请罪。至于 英国公 府 … 臣 会 寻机 说明,一切 过错,皆 在 臣 一人。”**
“罢了。” 皇帝 摆了摆手,脸上 重新 露出 那种 高深莫测的 笑意,“既然 你 心意 已决,朕 也 不 好 勉强。只是 这 ‘闲散人’ ,也 不是 那么好 当的。朕 看 你 对 江南 倒是 情有独钟,年后 … 或许 可以 替 朕 去 那边 多 走动走动,体察 民情,也 算 是 … 全了 你的 心愿。” 这 是 一种 变相的 放逐,也是 一种 … 成全。**
水溶 心中 一松,知道 这 一关,算是 过了。他 再次 躬身:“臣 … 领旨,谢 皇兄 成全。”
从 养心殿 出来,走在 长长的 宫道 上,寒风 扑面而来,水溶 却 觉得 浑身 轻松。他 抬头 望了 一眼 灰蒙蒙的 天空,深深 吸了一口 冰冷的 空气。虽然 前途 未卜,虽然 可能 会 面对 太后 的 责备 和 英国公 府的 不满,但 此刻,他 的 心,却 是 自由的。**
他 拒绝 的,不仅仅 是 一桩 婚姻,更是 一种 被 安排好的、充满 算计的 人生。他 选择 的,是 遵循 自己 内心的 声音,哪怕 那条路 布满 荆棘,哪怕 … 那条路 的 尽头,或许 永远 也 看不到 那个 他 想见 的 身影。但 至少,他 努力 过,争取 过。这,便 足够了。
回到 王府,他 褪下 那身 沉重的 朝服,换上了 舒适的 常服。他 走到 书案前,铺开 宣纸,研墨 提笔。他 要 给 扬州 的 林砚 写一封信,询问 清舍 近况,并 … 附上 一笔 额外 的 捐款。他 的 笔迹 从容 而 有力,仿佛 刚刚 在 宫中 经历 的 那场 无声的 交锋,从未 发生 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