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林清瑶带着三百死士穿越瘴疠密林,腐臭的雾气如湿布般裹住口鼻,皮肤上渗出细密的黏腻汗珠,每一寸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铁锈。
她亲自将“惑神孢子”埋入溪底石缝——指尖触到的是滑腻如蛇皮的青苔,菌核破裂时发出细微的“啵”声,一缕几乎不可见的粉雾悄然逸散,随水流无声蔓延。
夜风送来远处蛊虫振翅的嗡鸣,如同无数枯骨在低语。
她知道,赤焰一定会急于点燃“血引火把”——那里面混入的“蚀骨香”,正是她为他准备的第一道葬礼香。
如今,棋局已成。
那一夜,她梦见了童年时烧成灰烬的家园——百草墟。
焦土之中,唯有一株枯草伫立千年,根须深处,藏着她母亲临终前封印的最后一缕药魂。
消息如插翅的飞蝗,一夜之间传遍南疆。
巫王教上下,无不被这则狂悖至极的宣告激得怒火中烧。
烬渊谷是什么地方?
那是巫王教的圣地,是渊烬之力的源头,是他们信仰的根基!
一个北境来的药妃,竟敢妄图染指神力,甚至大言不惭要在此举行“焚脉祭”?
这无异于在神明的脸上刻下亵渎的印记!
“找死!”赤焰大祭司一掌拍碎了身前的黑曜石桌,石屑如刀片四溅,割破侍从的脸颊,鲜血顺着颧骨滑落,滴在滚烫的地砖上发出“滋”的轻响。
他眼中燃烧着猩红的怒火,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
身为巫王教核心高层,他坚信自己才是渊烬选中的容器,是下一任巫王的化身。
林清瑶此举,不仅是挑衅,更是对他命运的抢夺!
“大祭司息怒,”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墨流苏躬身立于帐下,看似恭敬的眉眼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探子回报,那药妃只带了三百亲兵,已在火山口布下阵法,似乎真要行那逆天之举。”
“三百人?哈哈哈哈!”赤焰闻言不怒反笑,笑声癫狂而轻蔑,在岩壁间撞出层层回音,“愚蠢的女人!她以为渊烬是什么?是路边的野草,谁都能采摘吗?它只认真正的主宰!她这是在为我做嫁衣,主动将自己的身体献祭给神明!”
他猛然起身,披上血色祭袍,袍上绣着的万千蛊虫仿佛活了过来,窸窣蠕动,宛如千万只活虫在织物中爬行。
指尖拂过胸前符纹时,传来一阵刺痒,仿佛皮下有东西正欲破体而出。
“传我命令!全军加速,奔赴烬渊谷!我要在‘新神’诞生之前,亲手捏碎她的喉咙,夺下那具完美的鼎炉!”
为了抢占先机,赤焰甚至不惜耗费精血,下令提前点燃“血引火把”。
这种火把以蛊奴的血肉和特制的巫油混合而成,燃烧时腾起浓稠的黑烟,散发出腐肉与硫磺交织的恶臭,吸一口便令人头晕目眩。
火焰跳动间,隐隐传出凄厉的哀嚎,似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嘶喊。
一时间,数千支火把在山林间点亮,汇成一条蜿蜒的血色长龙,腥臭的黑烟滚滚而上,催动着无数蛊奴如潮水般向火山口疯狂冲锋。
他们的脚步踏碎枯枝,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低吼,唾液从嘴角垂落,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山风呼啸,将那浓重的烟尘悄无声息地卷走,吹向山涧溪流,飘入林间水潭。
水面泛起微弱的涟漪,倒映着扭曲的树影,仿佛有无形之手正在搅动命运的漩涡。
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裹挟着大祭司精血与巫油的烟尘,正一点点融入那些蛊奴即将经过的水源地。
烬渊谷之巅,火山口旁。
一座由黑色玄石临时堆砌的祭坛拔地而起,简陋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庄严。
石头表面布满龟裂纹路,指尖抚过时能感受到深处传来的微微震颤,像是大地的心跳。
祭坛中央,立着一尊仿制的药王花雕像,花心处,那枚赤金色的“渊烬戒”正微微搏动,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贪婪地吸收着从火山口逸散出的能量。
每一次脉动,都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如同远古巨兽在梦中喘息。
林清瑶身着一袭繁复的白色祭典长袍,长发未束,随风狂舞,发丝掠过脸颊带来轻微的刺痒。
她赤足踏在冰冷的阵纹之上,脚底传来岩石的寒意,深入骨髓。
红唇轻启,吟唱着古老而晦涩的《毒源咒》。
那咒文不似祈福,反倒像是对世间万毒最恶毒的诅咒与呼唤,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刮擦般的锐利质感,撕扯着空气,激起耳膜的阵阵刺痛。
在她身后,小小的药灵缩在一块岩石缝隙里,两只前爪正偷偷捏碎一颗颗饱满的菌菇。
“噗、噗”几声闷响,孢子爆开,释放出极淡的粉色雾气,随音波扩散开来。
雾气掠过鼻尖,带来一丝甜腻的香气,转瞬即化为灼烧感直冲脑门,令人心神恍惚,欲望翻涌。
“杀——!”
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夹杂着战鼓的轰鸣与骨号的凄厉长鸣。
赤焰大祭司亲率的蛊奴大军终于如黑色浪潮般席卷而至。
当**他看到祭坛上那个被渊烬能量环绕的纤细身影时,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至极的光芒!
**
只见林清瑶双手高举向天,仿佛在拥抱自地底汹涌而出的磅礴能量。
那股赤红色的渊烬之力如受牵引的巨龙,咆哮着直冲她的掌心,空气中炸开噼啪作响的电弧,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连睫毛都感到焦卷。
整座火山剧烈震颤,山石滚落,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轰响,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今日,我林清瑶以身为鼎,焚尽天下伪神!”她厉声宣告,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喧嚣,直抵灵魂深处。
“就是现在!快!夺下她的身体!”赤焰大喜过望,他确信这是仪式最关键的时刻,也是她最脆弱的时刻。
他嘶吼着下令,自己则身先士卒,化作一道血影,直扑祭坛!
蛊奴们蜂拥而上,悍不畏死地冲向那看似不堪一击的祭坛。
赤焰的速度快到极致,血色的指甲眼看就要触及林清瑶的后心。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那个背对着他的白色身影,忽然转了过来。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双冰冷刺骨的眼眸,和一抹勾魂摄魄的冷笑。
“你说……谁是伪神?”
话音未落,林清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骇欲绝的动作!
她猛地从雕像上摘下那枚滚烫的“渊烬戒”,没有丝毫犹豫,反手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噗——!”
鲜血不是喷涌,而是如熔岩般爆开!
滚烫的液体溅落在玄石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腾起一缕缕白烟。
金色的药王血与赤红的渊烬能量在她胸前轰然交汇,没有湮灭,反而以前所未有的姿态融合,瞬间绽放成一朵逆向旋转的、妖异绝伦的火焰莲花!
那莲花散发着灼目的光,热浪逼人,花瓣每转动一圈,便有一道金色波纹荡漾而出,仿佛时间本身都在为之震颤。
这朵莲花,就是信号!是引爆一切的最终号令!
刹那间,山谷中所有被“血引火把”烟尘污染过的水源,同时爆发了恐怖的异变!
那些刚刚饮水解渴、正疯狂冲锋的蛊奴,身体猛地一僵,喉头发出咯咯的怪响。
“啊——!”
凄厉的惨嚎响彻山谷,此起彼伏,如同群狼哀鸣。
他们七窍中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一种金绿色的黏液,带着浓烈的苦腥味,滴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额头上代表巫王教控制的狰狞虫纹,如同被烈火灼烧般迅速褪去、消融,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微小却清晰的、象征着绝对臣服的药王花印记!
“成功了!主人的血已经成了‘新毒契’!”药灵从岩石后一跃而出,兴奋地欢呼,声音清脆如铃,在空谷中回荡。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祭礼”!
林清瑶早已将她最新炼制的奇毒“蚀骨香”混入了制造“血引火把”的原料中。
这毒无色无味,唯有与她的药王血和渊烬能量结合时,才会彻底爆发。
她借赤焰的狂妄与急切,借他亲手点燃的火把,完成了对数千蛊奴大军的精准“洗蛊”!
“不……不可能!”赤焰怒极攻心,眼前的世界仿佛扭曲了一瞬。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蛊奴大军成片倒下,或是茫然地攻击同伴,血肉横飞,哀嚎遍野。
他猛地撕开胸膛的祭袍,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张盘踞在心脏位置的、由无数细小蛊虫聚合而成的巨蟒之脸!
那张脸睁开浑浊的复眼,口中吐出腥臭的黑雾。
“吼!”
“巫王之影”咆哮着从他体内爆射而出,那条由万千蛊虫构成的赤色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带着足以腐蚀神魂的腥风,朝林清瑶当头咬下!
然而,巨蟒的身躯尚在半空,一道凌厉无匹的寒光便已从天而降,如九天银河倒灌,瞬间贯穿了它的头颅!
“铿——!”
金属撞击的锐响撕裂长空,冰晶四溅,如星雨纷落。
渊寂剑引动极北寒流,森然的寒气所过之处,连空气中的毒雾都被冻结成冰晶,簌簌落下,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沈渊一身玄色战甲,脚踏虚空,宛如神只降临。
在他身后,数百名北境铁骑乘着机关翼鸟从云层中俯冲而下,金属羽翼划破风雷,投下巨大的阴影。
与山脚下由陈烈将军率领的伏兵形成合围之势,将残余的叛乱蛊奴死死逼入绝谷!
赤焰瞳孔骤缩,脑海中闪过幼年时占星师的预言:“真正的神选,不会畏惧火焰。”可此刻,他的手竟在发抖。
“不可能!我是被选中的人!我是神选之子!”他怒吼着,声音却已带上崩溃的颤抖,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最终精神彻底瓦解,跪倒在地,发出绝望的嘶吼。
林清瑶一步步从祭坛上走下,胸口的火焰莲花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愈发旺盛,炽热的光映得她脸色苍白如纸,却神圣如斯,每一步落下,地面都浮现出淡淡的金莲印记。
“你只是个被力量选中的容器,”她走到他面前,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雷霆更令人战栗,“而我,是重生。”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那朵鲜活的药王花印记,与她心口的火焰莲花、与沈渊指尖的渊烬戒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三者交相辉映,空气中响起低沉的嗡鸣,仿佛天地在应和某种古老的誓约。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焚毁灵魂本源的“焚脉毒波”自她掌心骤然释放!
赤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在这股至毒至圣的力量下,从内到外寸寸崩解,骨骼碎裂声如同干柴折断,皮肉化为灰烬,最终化为一场细密的灰烬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山谷,落在焦土上,还带着余温。
战斗结束。
墨流苏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恭敬地献上一份由兽皮制成的玉简:“尊上,这是属下找到的,通往南疆禁地最深处‘深渊祭殿’的地图,传说……巫王本体就沉睡在那里。”
林清瑶接过地图,指尖的温度让兽皮微微卷曲,上面用朱砂绘制的路线泛着暗红光泽,仿佛仍在流动。
她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只是抬眸望向天空。
山巅的风吹散了硝烟,却吹不散那翻涌的雷云。
云层深处,那道俯瞰众生的模糊身影依旧静静地凝视着她,额心那朵巨大的药王花,花瓣已绽放过半,仿佛随时都会完全盛开。
沈渊走到她身边,渊寂剑上的寒气让她胸口的灼痛稍稍缓解,肌肤接触处传来刺骨的凉意。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际,声音低沉而有力:“下一步,是要弑神吗?”
林清瑶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他,眼中第一次映出了不属于凡尘的、璀璨如星辰的光。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将那枚从自己心口取下的、依旧温热的“渊烬戒”,戴在了他的指尖。
金属触感微烫,如同还残留着她心脏的搏动。
“不,”她轻声说,嘴角却扬起一抹傲然的弧度,“是唤醒它——然后告诉它,这具身体,早就换了主人。”
风起。
天际裂开一道金光,无数金色药蝶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绕着两人盘旋飞舞,每一片翅膀都映着火山口未熄的余焰,振翅声如细碎铃音,洒落一地光影。
烬渊谷一战,终结了一个旧的时代,也开启了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序幕。
而此刻,无人知晓,在遥远的百草墟废墟之下,一株沉寂了千年的枯草,正因这股横贯天地的药王血脉的彻底觉醒,悄然抽出了一抹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