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会设在国家行政学院的一间保密会议室里。
没有鲜花,没有横幅,只有沉重的红木长桌和一圈圈泛着皮革光泽的高背椅。桌上,每个位置前都摆放着一块镌刻着与会者姓名和单位的铜质铭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以及一本同样印着“绝密”字样的会议议程。
空气里有一种混合着老旧木材、中央空调冷风和淡淡茶香的独特气味。这里安静得能听见灯管里微弱的电流声,压抑感如同实质,让人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林默坐在会场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身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支削好的铅笔。他的位置很好,既能看清主席台,又能将整个会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就像一个潜伏在剧院幽暗角落里的观察者,即将观看一出没有剧本、却又处处是戏的顶级大戏。
与会者们陆续进场。他们大多穿着深色的西装或夹克,步伐沉稳,表情严肃。彼此之间只是简单地点头致意,便各自落座,鲜有交谈。这些人,任何一个跺跺脚,都能让一个省的经济抖三抖。此刻,他们汇聚一堂,像是一群即将进行巅峰对决的棋手,每个人都在脑中推演着自己的棋路。
林默的目光扫过那些铭牌,将名字与他记忆中的面孔一一对应。
财政部的罗部长,一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老人,据说对数字的敏感度堪比超级计算机,任何预算报告里的一个小数点错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国土资源部的孙部长,身材魁梧,不苟言笑,像一座沉默的山。他主管着国家十八亿亩耕地的红线,那是整个国家的命脉所在。
还有东部经济强省海东省的周书记,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林默从陆铭那里听说,这位周书记以手腕强硬着称,在海东省推行改革时,曾让无数人下了台。
高建军也来了。他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穿着一身得体的中山装,坐在专家席上。他正和旁边的另一位经济学家低声交谈,神态从容,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气度。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林默,或者说,一个记录员根本不值得他注意。
林默的【情绪剧本】在脑海中闪烁不定,但与在发改委大楼里不同,这里的情绪场太过庞大和复杂。几十个强大的意志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干扰。剧本面板上的信息断断续续,像一台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
【目标:财政部罗部长,情绪:审慎、紧缩……】
【目标:国土部孙部长,情绪:坚守、警惕……】
【目标:海东省周书记,情绪:扩张、焦虑……】
虽然只是碎片化的词语,但林-默已然能嗅到空气中那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随着主持人宣布会议开始,整个会场的气氛瞬间凝固。
开场是几位领导高屋建瓴的致辞,内容四平八稳,强调了“新时期区域协调发展”的重大战略意义。林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将这些官样文章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他知道,这些只是开胃菜,真正的交锋,在自由讨论环节。
果然,当主持人宣布进入第一个议题——“关于新一轮东西部产业转移与基础设施建设的若干问题”时,空气中的火药味开始弥漫。
率先发言的是西部某省的一位副省长。他面色黝黑,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的口音,发言稿念得情真意切。他先是回顾了西部为国家能源安全和生态安全做出的巨大贡献,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诉苦。
“……报告各位领导,我们省的基础设施欠账太多了。一条像样的出省高速,修了十年还没全线贯通。东部的企业想来,一看我们的物流成本,掉头就走。我们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吃啊!所以,我们恳请中央在新一轮的规划里,能把‘西部交通一体化’项目列为头号工程,给予政策和资金上的倾斜……”
他话音刚落,海东省的周书记便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发言键。
“这位同志讲得很有感情,西部的困难我们都理解,也一直支持。”周书记的声音温和,但字字都藏着机锋,“不过,我个人认为,新时期的发展,不能再走‘大水漫灌’的老路。单纯的资金倾斜,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关键还是要靠市场。我们海东省的经验是,政府搭台,企业唱戏。只要政策给到位,别说修路,就是填海造陆,资本也闻着味儿就来了。所以我建议,与其讨论中央财政出多少钱,不如讨论如何给东部这些有活力的市场主体松绑,让它们能更自由地到西部去投资,去发现价值。”
这番话说得漂亮极了。表面上是为西部发展出谋划策,实际上核心诉求就两个字:松绑。要的是政策,是更大的自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