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江钢的老总,秦老的“关门弟子”——武建军
林默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那份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副主任老张手里的搪瓷茶杯,终于没能拿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嘴巴张着,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林默。
不只是他,在座的另外几个年轻人,也全都石化了。他们都是通过各种考试和选拔进入体制的精英,自认见识不凡,可眼前的这一幕,彻底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江东钢铁集团。
江钢。
那是什么地方?
那不是一个企业,那是本省工业图腾,是一座城,一个自成一体的王国。那里的水,比省城任何一个衙门的都深;那里的人,比任何一个地方的都抱团。动江钢?这跟在太岁头上动土有什么区别?不,这比那严重多了,这是想把太岁的祖坟给刨了。
“主……主任……”老张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茶杯,手抖得不成样子,“您……您没开玩笑吧?江钢……江钢那个地方,咱们……咱们惹不起啊!”
“是啊,林主任。”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干事也鼓起勇气,脸色发白地说道,“我叔叔就在江钢后勤处工作,他说那里面……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别说咱们了,就是省里几个大部门下去调研,都得看他们脸色。去年审计厅想去查个账,硬是被人家以‘生产任务重,不便接待’为由,给挡在门外了。”
另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关键是人,是武建军。那个人……简直就是江钢的土皇帝。”
会议室里的气氛,从最初的震惊,迅速滑向了恐慌。这几个刚刚因为林默在老干部座谈会上的精彩表现而燃起一丝希望的年轻人,此刻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透心凉。
他们看着林默,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畏惧。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领导,刚刚才用一个绝妙的比喻化解了与“泰山会”的正面冲突,转眼间就要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去捅那个最大的马蜂窝。
这不是改革,这是自杀。
林默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这些恐慌的情绪在会议室里发酵。他能理解他们的反应。如果他没有【情绪剧本】这个底牌,如果他没有看到秦老那【傲慢】与【守护】背后的逻辑,他也会觉得这是一个疯狂的决定。
等到所有人都说完了,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林默才缓缓地抬起手,用食指在那份泛黄的档案上,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
三声轻响,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你们说的,都对。”林默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江钢是独立王国,武建军是土皇帝,我们人微言轻,去了就是送死。这些,我都知道。”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这些脸色煞白的下属,话锋一转。
“但你们想过没有,我们为什么要去啃这块最硬的骨头?”
没人回答。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啃不动。”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因为连秦老,都认为我们不敢碰他的‘关门弟子’。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去。我们不去,那个‘循环系统’的比喻,就永远只是一个比喻,一个笑话。”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国企改革办,要么,就做一个裱在墙上的空架子,每天喝茶看报,混到这个临时机构解散。要么,就做一把真正的刀,一把能剜掉毒瘤,能让巨人重新站起来的手术刀。”
“我选择做一把刀。”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林默看着众人,“不想跟着我上战场的,现在可以打报告,我亲自签字,把你们调去别的清闲单位。想留下来,想跟着我一起,去做一件可能会被记入历史,也可能会让我们粉身碎骨的事情的,就坐在这里,别动。”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老张的脸色变幻不定,额头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想走,他的理智,他几十年的官场经验,都在尖叫着让他逃离这个疯子。可他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他看着林默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的那么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热血。
那几个年轻人,更是内心天人交战。恐惧和退缩是本能,但林默那番话,却像一颗火种,点燃了他们心中某个被现实磨灭得快要熄灭的角落。
做一把刀,还是一张报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没有人站起来。
老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他拿起桌上的抹布,弯下腰,默默地擦干了地上的水渍。这个动作,就是他的回答。
林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将那份关于江钢的档案,翻到了最后一页。那一页,是江钢集团现任领导班子的简介。
最顶端的那个名字,旁边附着一张半身免冠照。
武建军。
照片上的男人,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皮肤是常年在高温环境下才能形成的古铜色,带着些许粗糙的质感。他的头发剃得很短,几乎是板寸,显得精神而强悍。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不算大,但眼角微微上挑,眼神锐利得像鹰,即便只是透过一张褪色的照片,也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不容侵犯的威势和灼人的热量。
那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僚,那是一个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将军。
林默的手指,轻轻点在“武建军”三个字上。
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
武建军,江钢子弟,十八岁进厂当学徒,从高炉炉前工干起。为人豪爽,讲义气,极其护短。年轻时就是厂里有名的“刺头”,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身上至今还留着当年为了替工友出头,被钢钎划开的伤疤。
他的转折点,发生在他当车间主任的时候。一次重大的生产事故,按照规定,时任厂长的秦老要负主要领导责任。是武建军,在调查组面前,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声称是自己操作失误,指挥不当。他因此背了一个大处分,差点被开除。
但也正是这件事,让他进入了秦老的视野。秦老认为他有担当,是条汉子,从此对他另眼相看,刻意栽培。而武建军也对秦老忠心耿耿,视其为恩师和精神领袖。秦老退休后,江钢这块最重要的阵地,就交到了他最信任的这个“关门弟子”手上。
武建军在江钢内部的威望,是靠着一次次“护犊子”建立起来的。他敢为了给工人涨几块钱的劳保福利,跟省里派下来的干部拍桌子;也敢为了保住一个技术骨干,直接顶回上级主管部门要求“减员增效”的红头文件。
在江钢数万工人的眼里,他不是高高在上的老总,而是能替他们遮风挡雨的“武老大”。
但也正是这种“家天下”的管理模式,让江钢成了一个针插不进的独立王国。任人唯亲,管理僵化,裙带关系盘根错节。武建军的“义气”,庇护了普通的工人,也同样庇护了一大批靠着裙带关系,在企业内部蚕食鲸吞的蛀虫。
他就像一头雄狮,守护着自己的领地。领地里有他要保护的羊群,也有他默许存在的豺狼。但无论是羊是狼,都是他领地里的一部分,不容外人染指。
“一个典型的,旧时代工业英雄。”林默在心里给他下了定义,“忠诚,勇猛,重情义,但也固执,排外,带着浓厚的个人英雄主义和领地意识。”
这样的人,最难对付。
金钱收买不了他,权力压不倒他,道理也讲不通。因为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套逻辑——秦老的知遇之恩,和江钢这个“家”的利益。
任何试图改变江钢的人,在他看来,都是入侵者,是敌人。
“主任,”老张看着林默凝重的表情,忍不住又劝了一句,“要不……我们先从外围着手?先调查一下跟江钢有业务往来的那些公司?先易后难嘛。”
林默摇了摇头。
“对付雄狮,不能从它的爪牙开始。你动了它的爪牙,只会激怒它,让它提高警惕,再无机可乘。”林默的目光从档案上移开,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要对付它,就必须……直捣黄龙。”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省委办公厅的号码。
“您好,这里是省国企改革试点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林默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根据工作需要,我们决定将江东钢铁集团,列为第一个改革试点单位。请办公厅按程序,向江钢集团下发正式通知,并协调我办工作人员,于下周一正式进驻江钢,开展前期调研工作。”
电话那头,办公厅的接线员显然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传来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您……您说什么?哪个单位?”
“江东钢铁集团。”林默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
整个改革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当林默打出这个电话的这一刻,战争,已经无可避免地,打响了。
他们这艘刚刚起航的小舢板,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朝着那艘名为“江钢”的巨型铁甲战舰,直直地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