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对于江州的数百万人来说,这只是又一个寻常的清晨。但对于丽丽而言,这一夜的黑暗,似乎永远不会散去。
她开着那辆黑色的奔驰,像个幽魂一样在空旷的城市主干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车窗外的世界是如此真实,早餐店的蒸笼冒着热气,赶着上班的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充满了生机。而她,却感觉自己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隔绝在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冰冷,掌心里的那个U盘,是她唯一的船票,可她却找不到渡口。
那个男人是谁?
他叫什么?在哪个单位?
她一无所知。江州这么大,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万一……万一找不到他,吴刚又发现了电脑里的秘密被拷贝过……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抖,脚下猛地踩了一脚油门,奔驰车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又在下一个路口茫然地停下。红灯的倒计时,像她生命的沙漏,一秒一秒地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就在这时,“叩叩”两声,有人敲响了她的车窗。
丽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过头,一张年轻而又陌生的脸出现在窗外。是个小伙子,寸头,眼睛很亮,脸上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你好。”小伙子指了指她的车头,“你的车,好像漏油了。”
丽丽一愣,下意识地想要下车查看。
“别动。”小伙子摇了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林哥让我来接你。他说,有些东西,放在你身上太久,会烫手。”
林哥……
这个称呼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丽丽脑中的所有迷雾。是了,就是他!他早就料到自己会走投无路,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这一刻,丽丽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了。她趴在方向盘上,积攒了一夜的恐惧、委屈和后怕,在此刻化作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
二十分钟后,城南一处僻静的地下停车场。
林默靠在自己的车边,静静地抽着烟。看到刘建军的车开了进来,他掐灭了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丽丽从车上下来,哭过的眼睛红肿着,但神情却比之前在街上时镇定了不少。她走到林默面前,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将那个揣了一夜的U盘递了过去。
“这里面的东西……”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能让他死吗?”
林默接过那个小小的存储器,没有看,只是放进了口袋。他看着眼前这个被剥去了所有华丽外衣,只剩下苍白和恐惧的女人,平静地开口。
“不。”
丽丽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绝望。
“这里面的东西,是让你活。”林默的下一句话,却像一只手,将她从冰冷的深渊里捞了出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部崭新的、最老款的诺基亚手机,连同一个信封,一起递给丽丽。“手机是新的,卡也是不记名的。信封里有两万块现金,和一张去邻市的大巴车票。现在就走,找个小旅馆住下,不要用自己的身份证,不要联系任何人。”
丽丽愣愣地接过东西,像个提线木偶。
“等风头过去,我会用这部手机联系你。”林默的语气不容置疑,“到时候,把你知道的,作为污点证人该说的,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你名下的房子、车子,所有不干净的钱,都要上交。但你能换回自由,和一个干净的下半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丽丽那张依旧漂亮的脸上,补充了一句:“你还年轻,路还长。”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对刘建军说:“送她去长途汽车站,亲眼看她上车。”
“是!林哥!”
看着丽丽失魂落魄地跟着刘建军离开,林默靠回车上,从口袋里再次摸出那个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在他掌心,却仿佛带着万钧之力。
他没有片刻耽搁,发动汽车,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
清晨的镜月湖公园,空气清新,晨练的人们三三两两。
夏清月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正沿着湖边的小径慢跑,两名便衣警卫员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一个同样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人,从她身边跑过,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在她面前停下。
“夏市长,早上好。”林默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刚刚经过剧烈运动,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
夏清月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晨跑路过,看到一本有意思的书,觉得您可能会感兴趣。”林默从运动裤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袋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纸袋很薄,刚好能装下一个U盘。
“哦?什么书?”夏清月没有立刻接,只是饶有兴致地问。
“书名叫《论金钟罩的正确破法》。”林默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里面详细剖析了一个案例,讲的是一个自以为刀枪不入的铁布衫,是怎么被人从内部,找到最柔软的那个命门的。写得挺深刻,就是……有些内容可能少儿不宜,需要内部参阅。”
夏清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牛皮纸袋。
“行,书我收下了。回头看了,写个读后感给你。”
“那我可等着拜读市长的大作了。”林默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继续沿着湖边跑去,很快就汇入了晨练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夏清月掂了掂手里的纸袋,转身对身后的警卫员说:“回市委。”
当天上午十点,一条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江州市的官场上空炸响。
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党组成员、副局长吴刚,在办公室被市纪委的工作人员带走。据说,纪委的人是直接冲进了住建局的党组会议现场,当着所有班子成员的面,宣布了对吴刚进行立案调查的决定。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吴刚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一左一右地“请”了出去,脸色灰败如死。
信访局的办公室里,消息传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真的假的?吴刚?那可是孙局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人物啊!”
“千真万确!我二舅家的表哥就在住建局当司机,亲眼看到的!据说纪委的人连他办公室的电脑主机都一起搬走了,阵仗大得很!”
“我的天……这江州的天,是要变了啊!”
议论声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悄悄投向了角落里那个正低头看文件的年轻人。
林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外界的惊涛骇浪,都与他无关。但办公室里那些老油条们,此刻看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从最初的轻视,到后来的好奇,再到现在的……敬畏。
他们隐隐约生出一种感觉,吴刚这棵大树的轰然倒塌,和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年轻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孙海局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端着茶杯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他想起了那天林默从吴刚办公室回来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局长,有时候打蛇,不一定要打七寸,也可以让蛇自己,咬到自己的尾巴。”
当时他只觉得这小子是在故弄玄虚,现在想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小子……不是蛇,他分明是个玩蛇的!
……
同一时间,城郊的一家顶级私人会所的桑拿房里。
曹坤赤裸着上身,惬意地靠在木凳上,享受着蒸腾的热气。他身边还坐着几个脑满肠肥的生意伙伴,正七嘴八舌地吹捧着他。
“曹总真是高啊!几百个泥腿子,就这么被您轻轻松松打发了!”
“什么信访局,我看就是个摆设!那个姓林的小子,在曹总面前,屁都不是!”
曹坤闭着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冷笑。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仿佛自己就是掌控一切的神。吴刚那道“金钟罩”,让他在这江州城里,可以横着走。
就在这时,他的一个手下,裹着浴巾,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曹……曹总!不好了!出大事了!”
“慌什么!”曹坤不悦地睁开眼,“天塌下来了?”
“天……天真的塌了!”手下带着哭腔,“吴……吴局……被纪委带走了!”
“你说什么?!”
曹坤猛地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滚烫的蒸汽烫得他皮肤发红,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他一把揪住手下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再说一遍!谁被带走了?”
“吴……吴刚……吴副局长……”
曹坤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金星乱冒。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滚烫的墙壁上,瞬间又被烫得弹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吴刚做事滴水不漏,怎么会出事?
他发疯似的冲出桑拿房,抓起自己的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那个他烂熟于心,却从不存进通讯录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女声,像一把尖刀,刺穿了他最后的幻想。
他又拨了一遍,还是关机。
再拨,依旧是关机。
“完了……”曹坤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
他的金钟罩……破了。
就在他魂飞魄散之际,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划开接听键,声音嘶哑地吼道:“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平静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那声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曹总,别来无恙啊。”
“听说你最近火气大,我这儿正好有点东西,能帮你降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