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老宅的门板吱呀响个不停。
陈九黎站在井口,没动。他盯着那枚悬在半空的青铜铃,直到它彻底静止,才缓缓收回目光。外头天色微亮,街面恢复了动静,可他知道,干净的只是表皮,底下那些东西,才刚露出一角。
“走。”他说,“去东北角。”
沈照扶着墙,慢慢直起身子,探阴棒拄地,指节泛白。她没说话,但脚步跟了上来。闻人烬坐在地上,右手掌心血痕未干,她低头看了眼,那伤像是活的一样,边缘微微发烫,隐隐有纹路在皮下蠕动。
她忽然抬手,用指甲在掌心划了一下,血渗出来,顺着纹路蔓延,竟勾出一幅完整的图——锈铁门、塌屋顶、歪斜烟囱,门框上方写着**73**。
“又来了。”她声音低哑,“这回更清楚了。”
陈九黎从怀里摸出玉牌,翻到背面。地图上的红点,正落在编号73的位置。他摩挲着边角,那股温热感还在,像是有人隔着几十年,把手按在上面。
“不是巧合。”他说,“是引路。”
三人没再多话,收拾残局,带上能用的东西。王半仙还躺着,胸口起伏微弱,龟甲化成的灰堆在阵眼旁,只剩那块“守陵”玉牌被陈九黎收进袖中。他们没时间等他醒来,也没法带走他。
外面天光渐明,街道上开始有早班公交碾过湿漉漉的路面。他们打了一辆车,报了地址。司机从后视镜瞥了眼三个狼狈的人,没多问,一脚油门冲进高架。
半小时后,车停在一片荒地前。
编号73的老工业区,围墙塌了半边,铁门歪斜挂着,锈得像枯骨。门口立着一块警示牌,漆皮剥落,字迹模糊,依稀能辨出“结构危险,禁止入内”。
陈九黎一脚踹开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砸在地上溅起一串火星。
“欢迎光临。”他扯了扯嘴角,“三十年没人修过暖气的地方。”
闻人烬跟着跨进去,掌心突然一烫,她闷哼一声,低头看去,血痕又在动,像是被什么吸着往地下拽。沈照走在最后,探阴棒轻点地面,每一步都极稳,可肩头微微发颤,显然撑得吃力。
主车间大门虚掩着,玻璃碎了一地,风从破窗灌进来,卷着灰尘打转。陈九黎伞尖轻敲三下,震散几缕飘忽的黑气——那是残留的记号,不成形,却带着恶意。
“迷障阵的尾巴。”他低声,“还没清干净。”
闻人烬从粉盒里倒出一把糯米,混着朱砂灰捏在手里,赶尸铃轻晃三声。铃音不大,却像刀子划开雾气,前方空气顿时清晰起来。
沈照往前走了两步,探阴棒突然一沉,点在一处地面裂缝上。
“下面不对。”她说,“煞气聚而不散,像是压着什么东西。”
陈九黎蹲下,用手抹开浮土,露出一块锈蚀的铁板,四角钉着铜钉,排列成四方阵型。他扯下红绸缠在手上,用力一掀,铁板应声掀起,底下是个深坑,黑黢黢的,往下望不见底。
风从坑里涌上来,带着一股陈年的铁腥味。
“有意思。”陈九黎眯眼,“底下有东西在呼吸。”
三人对视一眼,先后跃下。
坑底铺着青石,中央矗立一座青铜鼎,高约七尺,鼎身刻满符文,形制古朴,与侦探社曾见过的那尊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鼎耳上多了一道锁链纹,像是被人强行加刻上去的。
“同源的器物。”陈九黎伸手摸了摸鼎腹,指尖传来一阵细微震颤,“但它被改过。”
沈照走上前,探阴棒轻点鼎脚,羊皮纸上浮现出几行盲文。陈九黎伸手一摸,眉头皱紧。
“她说……这鼎封过活人。”他抬头,“不止一个,是批量的。而且他们的魂被炼成了引子,钉在这座城的地脉上,像你说的‘路灯’。”
闻人烬脸色一白:“我父亲……他到底做了什么?”
没人回答。陈九黎解下红绸,缠住鼎身,隔开邪气传导,随后取出银针,钉入鼎四周的四角地脉节点。针尖入地,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压住了某种躁动。
“照子,试试。”他说。
沈照咬破指尖,在探阴棒顶端画了道血符,缓缓贴上鼎腹。
刹那间,鼎身浮现光影。
画面里是一座祭坛,百年前的装束,闻人家主身穿长袍,跪在中央,对面是个黑袍人,面目模糊。两人面前摆着血契,笔尖蘸着暗红液体,签下名字。契约成形时,一道金光闪过,天地变色。
镜头一转,侧方站着一人,手持龟甲,正是年轻时的王半仙。他脸色挣扎,嘴唇微动,似在劝阻,却被两名守卫架开。黑袍人抬手,一道黑气打入他眉心,他当场跪倒,龟甲脱手坠地。
影像戛然而止。
坑底陷入死寂。
闻人烬站在原地,掌心的疤痕突然剧烈跳动,她猛地低头,血痕再次蔓延,勾出新的图案——这次不是工厂,而是一条向下的阶梯,两侧刻满符咒,尽头是一扇门。
“这……这不是我看到的。”她声音发抖,“这是别人塞进来的。”
陈九黎盯着那幅图,又看向鼎耳上的锁链纹。
“他们用你家的血脉签契,把你当成钥匙。”他说,“但你不是逃出来的,你是被放出来的。时间、地点、方式,全在他们算计里。”
沈照这时忽然抬手,探阴棒指向鼎底。
“下面还有。”她说,“更深。”
陈九黎蹲下,检查鼎基周围的地面。泥土松动,像是最近被人挖过又填上。他扒开一层,发现几片龟甲碎片,混在灰土里,边缘焦黑,正是王半仙那块龟甲的残骸。
“他把线索藏在这里。”陈九黎捡起碎片,放在掌心,“可怎么重组?”
闻人烬忽然伸手:“给我。”
她将掌心血滴在碎片上。血珠滚落,接触到龟甲的瞬间,粉末竟开始自行聚合,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片刻后,半块残甲重新成型,表面浮现出新的裂痕图——不再是地图,而是一道垂直向下的路径,终点标注着一个符号:门。
“他在指路。”陈九黎低声,“不让我们停在这儿。”
沈照靠在墙边,探阴棒拄地,喘息略重。她虽不说,但通幽骨已接近极限,刚才读鼎耗了太多力气。陈九黎看了她一眼,没让她再靠近鼎。
“这鼎是阵眼之一。”他说,“上面那个工厂是幌子,真正的入口在下面。我们之前清掉的龙气,只扫了表层,地底这套系统,根本没动。”
闻人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疤痕上的图渐渐淡去,可皮肤底下仍有一丝热度残留。
“我是不是……不该来?”她问。
“你必须来。”陈九黎站起身,拍了拍她肩膀,“因为只有你能打开那扇门。”
他走到坑边,俯视深洞。风从底下往上吹,带着铁锈和腐土的气息。远处,城市的声音变得遥远,仿佛他们已经不在人间。
“先不动。”他说,“等时机。”
沈照倚着墙,闭了会儿眼,又睁开:“你不信现在下去能活着出来。”
“我不是不信。”陈九黎望着那鼎,“我是知道,下面的东西,还没准备好见我们。”
闻人烬忽然抬头。
她看见坑顶的阴影里,有一道痕迹,像是被人用利器划过的刻痕,形状奇特,像是一只眼睛,又像是一把钥匙。
她刚要开口,掌心突然剧痛。
血从旧疤裂开,顺着手指滴下,落在龟甲残片上。
残片微微一震,裂痕图中的“门”字,忽然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