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顺着江南水道缓缓前行，船桨划开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细雨落在船篷上，淅淅沥沥的声响倒添了几分江南特有的温婉。
沈文卿靠在船舷边，手里把玩着铁心男昨日给他缝的香囊，时不时偷瞄一眼正坐在窗边看雨的少女。
她指尖轻点窗沿，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雨珠，侧脸在朦胧天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看得他心头直发热。
“发什么呆呢？”铁心男忽然转头，正好撞进他直白的目光里，脸颊瞬间泛红，伸手就拧了他胳膊一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沈文卿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更欢：“看自家姑娘，还犯法不成？”
“谁是你家姑娘！”铁心男瞪他，手却悄悄放缓了力道，指尖划过他胳膊上昨日留下的淤青，声音软了些，“后背还疼不疼？早说让你别硬撑......”
“不疼！”沈文卿立刻挺直腰板，拍了拍胸口，“这点伤算什么，以后我还得护着你闯江湖呢！”
慕容雪坐在船头，听着身后两人拌嘴，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墨鹰挨着她坐下，伸手将落在她肩头的雨丝拂去，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衣料，轻声道：“江南湿气重，别总坐在风口，小心着凉。”
慕容雪侧头看他，见他脸色虽仍苍白，眼底却比前些日子多了几分神采，心中稍安，轻轻点头：“知道了。等找到赛华佗前辈，你的伤就能好了。”
墨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有你在，我不怕。”
无色禅师坐在船尾，闭目诵经，九环锡杖斜靠在身边，铜环偶尔随着船身晃动轻响两声，倒让这狭小的乌篷船多了几分安宁。
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当乌篷船行至一处两岸芦苇丛生、河道陡然收窄的弯道时，前方水声忽然变得嘈杂！
紧接着，两艘轻捷的快船如同鬼魅般，猛地从茂密的芦苇荡中窜出，一左一右，精准地横亘在河道中央，彻底堵住了去路！
老船家见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急忙用竹篙稳住船身，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低声对慕容雪等人说道：“诸位客官，大事不好！是……是漕帮的人！
这帮人近年来傍上了硬靠山，越发无法无天，这过路的买路钱一次比一次要得狠。
若是不给或是给少了，他们轻则扣下货物，重则……重则动手明抢啊！”
沈文卿本就年轻气盛，又刚跟铁心男表了态要护着她，此刻见有人拦路，当即就按捺不住，“唰”地抽出听雪剑，跃到船头，指着那矮胖子骂道：“光天化日之下拦路要钱，你们跟山贼有什么区别？”
那矮胖子闻言，三角眼一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粗嘎刺耳的狂笑：“哈哈哈！毛头小子，口气倒不小！敢在你漕帮爷爷的地盘上撒野？
告诉你，这河道的规矩，就是咱漕帮的规矩！
要么，乖乖交出五百两白银的过路费；要么，就把你们船上值钱的物件儿统统给爷爷留下！
否则，今日你们插翅也难飞过这条河！”
“五百两？”铁心男也凑到船头，柳眉倒竖，“你们怎么不去抢？”
“抢？”矮胖子脸色一沉，抽出腰间钢刀，刀光在细雨中闪着冷光，“老子们就是在抢！
识相的赶紧交钱，不然别怪老子刀下无情！”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身后几个漕帮弟子立刻抽出钢刀，作势要往乌篷船上跳。
船家吓得腿都软了，拉着沈文卿的衣角小声劝道：“小伙子，别跟他们硬拼，漕帮人多势众，咱们惹不起......”
沈文卿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刚在铁心男面前夸下海口，此刻见对方如此嚣张，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一把轻轻推开船家拽着他衣角的手，挺剑跃至船头。
剑尖直指那矮胖子，声音因愤怒而微微提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你们这般欺行霸市！
今日我偏要看看，你们这所谓的规矩，到底有多大分量！”
话音未落，一名漕帮弟子已纵身跃起，钢刀带着风声劈向沈文卿面门。
沈文卿早有防备，听雪剑横在胸前，“铛”的一声挡住钢刀，剑身上的力道震得他手臂微麻。
这漕帮弟子看着寻常，手上力气倒不小。
那弟子见一刀未中，手腕一转，钢刀变劈为削，直取沈文卿手腕。
沈文卿急忙撤剑后退，足尖点在船头边缘，身形一晃，避开刀锋，同时反手一剑刺向对方小腹。
这一剑又快又准，正是慕容雪教他的“流云”式，那人猝不及防，慌忙侧身躲闪，却还是被剑尖划破了衣襟，惊出一身冷汗。
“好小子，有点本事！”矮胖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亲自提刀上前，对着沈文卿当头劈下。
这一刀力道十足，刀风裹挟着水汽，竟让沈文卿觉得呼吸都滞了一下。
他不敢硬接，脚下一点，身形如燕子般向后飘退，同时剑交左手，右手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镖，“唰唰唰”掷向矮胖子面门。
矮胖子没想到他还会用暗器，急忙挥刀格挡，铜钱镖被钢刀击飞，却也让他的刀势缓了一缓。
沈文卿抓住机会，听雪剑再次刺出，剑尖直指矮胖子肋下空当。
矮胖子冷哼一声，左手成拳，狠狠砸向剑身，竟是要硬接这一剑。
沈文卿见状，手腕一转，剑势陡变，改为削向他手腕，逼得他不得不收拳闪避。
两人在狭窄的船头你来我往，瞬间便斗了十余回合。
刀光剑影交错，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沈文卿的剑法虽得慕容雪真传，招式精妙，但临敌经验终究浅薄，面对矮胖子这种在刀口上舔血、招式狠辣刁钻的老江湖，渐渐显得左支右绌。
几招硬碰下来，他只觉得手臂酸麻，胸口气血翻涌，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起来。
铁心男在一旁看得心急，见沈文卿渐落下风，当即抽出腰间软鞭，大喝一声：“住手！”
软鞭如银蛇出洞，带着尖啸卷向矮胖子手腕。
矮胖子正要用刀劈向沈文卿肩头，忽觉手腕一紧，竟是被软鞭缠住。
他用力回扯，却只觉一股巧劲顺着鞭身传来，让他手臂不由自主地一麻，钢刀险些脱手。
“臭丫头，敢偷袭老子！”矮胖子又惊又怒，抬腿踢向铁心男。
铁心男却不慌不忙，手腕轻轻一抖，软鞭缠上他的脚踝，同时借力向后一拉。
矮胖子重心不稳，“噗通”一声摔在船头，溅起一片水花。
沈文卿见状，立刻挺剑上前，剑尖指着矮胖子咽喉，冷声道：“还敢不敢拦路了？”
矮胖子躺在地上，脸色涨得通红，却仍不服气，对着身后的漕帮弟子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上！把这两个小崽子给我废了！”
那些漕帮弟子本就蠢蠢欲动，闻言立刻挥舞着钢刀扑了上来。
铁心男软鞭一甩，缠住一名弟子的钢刀，用力一扯，那弟子站立不稳，向前扑来。
沈文卿趁机一剑刺中他肩头，疼得他惨叫一声，倒在船上。
另一名弟子见同伴受伤，红着眼扑向沈文卿，钢刀直取他心口。
沈文卿急忙侧身闪避，却没注意身后还有一人偷袭，眼看钢刀就要砍中他后背，铁心男惊呼一声，软鞭再次飞出，缠住那弟子的手腕，硬生生将他拉了回来，同时抬脚踢中他膝盖，让他跪倒在地。
两人配合虽不算默契，却也勉强挡住了漕帮弟子的攻势。
可漕帮弟子毕竟人多，又常年在水上打斗，身手灵活，渐渐的，沈文卿和铁心男便有些力不从心。
沈文卿后背被刀锋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渗出来，染红了衣衫；铁心男的软鞭也被钢刀斩断了一截，攻势大减。
船家吓得缩在船舱里，瑟瑟发抖。
无色禅师睁开眼，看着船头的打斗，眉头微皱，正要起身，却见慕容雪已率先跃了出去。
慕容雪眼见二人遇险，不再迟疑。
她身形如一片毫无重量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落在船头，恰好挡在沈文卿和铁心男身前。
紫薇剑骤然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在细雨中漾开一片清冷光华！
一名漕帮弟子正挥刀砍向沈文卿侧翼，见眼前剑光一闪，慌忙回刀格挡，却只听“铮”的一声脆响，他手中厚背钢刀竟如朽木般被紫薇剑轻而易举地削为两段！
那弟子握着半截断刀，目瞪口呆，惊骇之情溢于言表。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慕容雪剑尖轻点，已精准地刺中他腕上穴道，剧痛之下，他惨嚎一声，剩余半截刀也“哐当”落地。
另一名弟子见状，挥刀从侧面偷袭，慕容雪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足尖轻点，身形向后飘退半步，同时剑随身转，紫薇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刺那弟子心口。
那弟子慌忙躲闪，却还是被剑风划伤了胸口，鲜血直流。
慕容雪剑势不停，如行云流水般穿梭在漕帮弟子之间。
她的剑法本就以轻灵迅捷见长，此刻在狭窄的船头施展，更是如鱼得水，剑光闪烁间，漕帮弟子一个个被点中穴位，或被削断兵器，倒在船上哀嚎不止。
不过片刻功夫，五六个漕帮弟子便已尽数被制服，只剩下那矮胖子还躺在地上，满脸惊骇地看着慕容雪，再也没了之前的蛮横。
墨鹰也走了出来，玄铁刀握在手中，虽未出手，却自有一股威慑力。
他看着那矮胖子，冷声问道：“漕帮近年为何如此霸道？背后是谁在支持你们？”
矮胖子被墨鹰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却仍嘴硬道：“我们漕帮做事，用不着别人管......”
“是吗？”慕容雪上前一步，紫薇剑剑尖抵在他咽喉处，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打了个寒颤，“我再问一遍，你们背后的人是谁？
若不说，我便废了你这双手，让你再也拿不起刀。”
矮胖子看着慕容雪眼中的冷意，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顿时慌了神，忙不迭地说道：“我说！我说！是......是天门的柳阁主！
他们给了我们好处，让我们在这里拦路，若是遇到江湖门派的人，就尽量拖延时间，或者把他们的行踪报上去......”
“柳乘风？”慕容雪与墨鹰闻言，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凝重之色。
他们早已料到天门势力庞大，却没想到其触角竟已伸得如此之长，连江南水道的漕帮都被其渗透掌控！
看来此次南下寻医之路，远比想象中更为凶险，注定不会太平。
就在这时，慕容雪目光无意间扫过矮胖子的衣襟，忽然注意到他衣领内侧绣着一个不显眼的灰色骷髅印记，那印记极小，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可慕容雪对这印记却有些印象。
前些日子，他们在一处被天门剿灭的小门派废墟中，曾见过一面残破的旗帜，旗帜上便有类似的骷髅图案。
只是当时图案已模糊不清，她也没太在意。
“这印记是怎么回事？”慕容雪指着矮胖子衣领上的骷髅印记，冷声问道。
矮胖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微一变，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是天门的人让我们绣的，说是......说是方便识别自己人......”
慕容雪心念电转，联想到前些日子在那处被天门血洗的小门派废墟中见过的模糊图案，追问道：“除了你们漕帮，江南地界上，还有哪些帮会、门派的人身上也有这个印记？”
矮胖子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女侠明鉴！天门的人行事诡秘得很，向来是单线联系，只跟我们帮主碰头！
小的……小的就是个跑腿办事的，哪能知道那么多机密啊！真的不清楚还有谁！”
慕容雪见他不像是在说谎，便收回了紫薇剑，对墨鹰道：“先放他们走，日后再查此事。”
墨鹰点头，对着矮胖子冷声道：“滚！告诉你们头目，若是再敢拦路，下次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矮胖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招呼着那些受伤的漕帮弟子，狼狈地坐上快船，匆匆离开了。
船家见漕帮的人走了，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撑船继续前行。
沈文卿捂着后背的伤口，皱眉道：“没想到天门的人竟把手伸到了漕帮，以后怕是少不了麻烦。”
铁心男从上官紫芸手上接过伤药，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伤口，轻声道：“以后咱们更要小心了，别再这么冲动。”
沈文卿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心中一暖，点头道：“知道了，以后我听你的。”
无色禅师一直静观其变，此时方才开口，声音沉缓却带着警示的意味：“阿弥陀佛。天门势力盘根错节，行事愈发猖獗，竟连漕帮这等江湖帮会也沦为其爪牙。
我等此次南下，需得万分谨慎。
赛华佗前辈在姑苏现身的消息，如今看来，未必空穴来风。
若天门也在寻找他，或是想借此设下圈套，只怕我等前去，难免会有一场恶斗。”
慕容雪点头：“大师说得是。
我们先尽快赶到姑苏，找到赛华佗前辈为墨大哥疗伤，同时暗中查探天门的动向，以免落入他们的圈套。”
乌篷船继续顺着河道前行，细雨依旧淅淅沥沥，可船上的气氛却比之前凝重了许多。
慕容雪站在船头，望着远处朦胧的江南水乡，心中暗道：天门，不管你们有什么阴谋，我都不会让你们得逞！
船行半日，天色渐暗，前方终于出现了姑苏城的轮廓。
岸边灯火点点，映在水中，泛起粼粼波光，一派江南夜景的温婉模样。
可慕容雪等人都知道，这温婉之下，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凶险。
船靠岸后，几人找了家客栈住下。
上官紫芸给墨鹰把过脉后，脸色有些凝重：“墨大哥，你体内的阴寒之气又重了些，明日必须尽快找到赛华佗前辈，不能再耽搁了。”
墨鹰点头：“我知道，辛苦你了。”
慕容雪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担忧不已，却还是强作镇定地说道：“明日我和你去药王谷附近打探消息，紫芸和文卿、心男留在客栈，留意天门的动向，有情况及时联系。”
几人商议妥当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慕容雪回到客房，并未立刻歇息。
她点亮油灯，铺开一张白纸，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用笔细细勾勒出那个灰暗的骷髅印记。
烛光下，图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她凝视着纸上的印记，眉头微蹙，心中暗忖：
此物定是天门用以识别党羽的隐秘标记，日后行走江湖，若再遇身怀此印记者，必是敌非友，须得加倍提防，小心应对。
夜色渐深，姑苏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和犬吠声。
慕容雪吹灭烛火，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