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狼藉，碎裂的白瓷片混合着浓稠的汤汁和炖得烂熟的鸡肉、药材，泼洒在粗糙的地面上，油腻腻的药香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气，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熏得人头脑发胀。
云昭蹲在地上，徒手捡着那些锋利的碎片，指尖被划破的血口渗出血珠，混入污浊的汤渍里，她也恍若未觉，只是肩膀微微颤抖，一副吓坏了、懊悔至极的模样。
苏明婳站在原地，月白的锦裙下摆溅上了几滴浑浊的油渍，显得格外刺眼。她脸上的温柔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面沉如水，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种近乎轻蔑的厌烦。她精心布置的计划，竟被如此愚蠢意外的方式打乱，这简直是对她智商的侮辱！
她看着云昭那副笨拙慌张、不堪大用的样子，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这废物，怎么可能看穿她的算计？纯粹是蠢罢了！
“够了！”苏明婳终于开口，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不耐和呵斥，“毛手毛脚，成何体统！”
云昭像是被这声呵斥吓到，猛地一哆嗦，手里刚捡起的碎片又掉回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抬起头，眼圈泛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怯怯地看着苏明婳：“师姐……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赔……我一定赔给您……”
看着她这副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苏明婳心头的火气更旺，却也不好再发作。跟一个蠢货计较，平白失了身份。
“罢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语气重新变得“宽容”却冰冷，“一碗汤而已，碎了便碎了。只是你这冒失的性子，明日考核场上定要收敛些，莫要再出纰漏，平白惹人笑话，丢了我青鸾宗的脸面！”
她说着，目光嫌恶地扫过满地污秽，再无半点停留的兴致，拂袖转身：“收拾干净，好生歇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这里的蠢笨和晦气。
房门被重重带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云昭脸上那惊恐失措、卑微怯懦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缓缓站起身，低垂的眼睫下，目光冷冽如寒潭深冰，哪里还有半分泪意？
她摊开手掌，看着指尖那道细小的伤口和沾染的污渍，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蹲下身，她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碎片上，而是投向了那只被打翻的、做工精致的红木食盒。食盒侧翻在地，下层的那几块桂花糕也滚落出来，沾满了汤汁。
云昭伸出未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扶正。食盒内部做工精巧，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原本放置炖盅的地方已经空了，下层则是一个较小的格子，原本应该是用来放点心或者餐具的。
她的指尖在食盒内壁轻轻摸索着，眼神专注而锐利。忽然，她的指尖在底层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触碰到了一点点残留的、与周围木质颜色略有不同的细微粉末。
粉末极少，几乎肉眼难辨，却带着一种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与她刚才闻到的那汤药香气中的一丝异样甜味隐隐吻合。
云昭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转头，目光如电，仔细审视着泼洒在地上的汤汁和药材残渣。大部分药材都是常见的滋补之物，参片、黄芪、当归、枸杞……但在那一片狼藉中，有几片颜色略深、形状略显狭长、边缘带着不明显锯齿的叶片碎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它们混在药材里，并不起眼，若非刻意寻找，根本难以察觉。
云昭的呼吸骤然屏住。
忘忧草！
果然是忘忧草！
前世，在她被打入思过崖、奄奄一息时，曾无意间听到看守的魔修谈论起这种阴毒之物。忘忧草，性极阴寒，研磨成粉，无色无味，混入饮食，初期只会令人精神倦怠、灵力运转稍滞，极易被忽略。但若连续服用，毒素逐渐累积，便会深入骨髓，最终令人浑身绵软无力，神识昏沉，修为倒退，且极难察觉根源！
苏明婳！她竟恶毒至此！不仅要让她考核失败，还要悄无声息地废了她的根基，让她永无翻身之日！这碗汤，若是她今晚喝下，明日考核必然精神不济，差错百出！而药性潜伏，日后她即便察觉不适，也只会以为是考核失利打击过大，或是自己修炼不慎出了岔子，绝不会怀疑到这碗“好心”的补汤上！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春桃的小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昭昭姐？我、我刚才好像听到好大动静……苏师姐她脸色不好地走了，你没……”话未说完，她看到满地狼藉和云昭指尖的血迹，吓得低呼一声，连忙挤了进来。
“天哪！怎么弄成这样！昭昭姐你的手！”春桃慌忙掏出自己的干净手帕，想要给云昭包扎。
云昭却抬手阻止了她，目光依旧盯着地上那几片忘忧草的碎片，声音低沉而冰冷：“春桃，你来看看，这汤里的东西，你可认得？”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起初有些茫然，但当她仔细辨认出那几片特殊的叶子时，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睛惊恐地瞪大，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忘忧草的叶子？！虽然剁碎了，但我不会认错的！前年药圃的王师兄就是误用了这个，躺了整整三个月，修为都跌没了！”
她猛地抓住云昭的胳膊，声音发颤：“昭昭姐！这汤……这汤是苏师姐特意吩咐厨房炖了送来的？！她、她怎么能……这要是喝了，明天考核肯定出大岔子！不止考核，以后……以后都完了啊！”
云昭缓缓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眼底寒芒闪烁，仿佛有烈焰在冰层下燃烧。
“她自然敢。”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她当然会挑日子——明日是我生辰，也是内门考核前最后一日。汤是‘好心’送来的生辰礼，我喝了，明日考核失利，是我自己紧张失措，资质不够，与她何干？我若侥幸未喝，或是出了意外，也全是意外，是她‘一番好意’落了空，她依旧是那个关心师妹的好师姐。”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好一个滴水不漏的苏明婳！”
春桃听得浑身发冷，牙齿都忍不住打颤：“她……她怎么能这么坏！昭昭姐，我们……我们快去告诉师太！揭发她！”
“揭发？”云昭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无凭无据，仅凭几片碎叶子？她大可说是药材处理不当混入了杂质，或是干脆推说不知情，反咬我们一口诬陷。更何况，这汤是我‘失手’打翻的，并未入口，如何证明其药效？打草惊蛇，只会让她藏得更深，用出更狠毒的手段。”
“那……那怎么办？”春桃急得快要哭出来，“难道就任由她这么害人吗？”
云昭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一片狼藉上，眼神幽深，仿佛在酝酿着什么。片刻后，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自然不会。”
“她送来的‘好意’，总不能白白浪费了。”
“春桃，”她转向吓得六神无主的小丫头，语气斩钉截铁，“你悄悄去一趟后山废园，我记得那里长着几株苦楝树，你去剥一小块树皮回来，要快，注意别让人看见。”
“苦楝树皮？”春桃茫然，“那东西不是有毒吗？而且很苦……”
“就是要它苦，要它有点无关痛痒的‘毒’。”云昭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快去！然后直接去小厨房找我。”
虽然不明白云昭要做什么，但春桃看着她沉稳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莫名安下心来，用力点点头，猫着腰飞快地溜了出去。
云昭则深吸一口气，找来扫帚和簸箕，开始面无表情地清理地上的污秽。她将那些药材残渣，尤其是那几片忘忧草的碎片，小心翼翼地单独扫到一边，用油纸包好，藏入袖中。
然后，她端起那只空空如也、内壁沾着些许可疑粉末的红木食盒，目光沉静地看向门外沉沉的夜色。
苏明婳，你想玩？
好。
我陪你玩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