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晨光,带着几分清透的暖意,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落在谢家偏院的紫檀木桌案上。案上铺着一方雪色软缎,其上用大红绒线绣出半幅鸾凤和鸣图,凤羽的纹路已初见雏形,每一根丝线都熨帖地伏在缎面上,看得出绣者的用心。
林婉清坐在窗边的玫瑰椅上,指尖捏着一枚细如牛毛的绣花针,针尾系着缕金线,正细细勾勒凤冠上的珠花。她的指腹带着常年做针线活留下的薄茧,拈针时稳而不颤,金线穿过软缎的瞬间,只听得“嗤”一声轻响,利落又轻柔。桌角放着个描金漆盒,里面码着数十轴丝线,赤橙黄绿青蓝紫,竟似把半片春光都收在了里面。这是她特意托人从苏州采买的上等花线,专为儿子谢浩楠的喜服和喜帕准备的。
院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着回廊下铜铃轻微的晃动声。林婉清抬眼望去,只见谢浩楠身着一件月白锦袍,腰束墨色玉带,正从院门口走进来。他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青年人的英气,只是今日脚步略有些迟疑,走到雕花窗下时,还抬手理了理衣襟,像是有话要说,又怕惊扰了她。
“娘。”谢浩楠停下脚步,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温和。
林婉清放下手中的针线,将针别在软缎边缘,又用指尖轻轻抚平缎面上的褶皱,才笑着开口:“浩楠来了?快坐,晚翠刚沏了雨前龙井,还温着呢。”她指了指桌旁的梨花木凳,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时,满是慈爱。
谢浩楠依言坐下,晚翠适时端着茶盏过来,青瓷杯里飘着几片嫩绿的茶叶,热气氤氲着,散发出淡淡的茶香。他端起茶盏,却没喝,只是捧着杯子暖了暖手,沉吟片刻,才抬头看向林婉清:“娘,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想跟您说,关于语儿和陆峥的。”
林婉清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拿起桌上的软缎,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绒线,语气平静:“你是想说,陆峥那孩子,对语儿有意思?”
“娘您都看出来了?”谢浩楠有些意外,随即又点点头,语气愈发认真,“是啊,陆峥前些日子找我,把他对语儿的心意都跟我说了。娘,您还记得咱们在京城开丝绸铺时,陆峥常常过去帮忙……”
他顿了顿,又想起上个月的踏青宴:“还有上月去西山踏青,语儿不小心把您给她的玉簪掉在了山涧边,那地方坡陡,我正想下去找,陆峥却先一步跳了下去,裤脚都湿透了,还被石头划破了手,却第一时间把玉簪递到语儿手里,只说‘姑娘的东西贵重,可不能丢’。您看,他对语儿的在意,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
林婉清听着,指尖的动作慢了下来。她自然记得京城丝绸铺的事,也记得那支玉簪。那是她嫁入谢家时,母亲给她的陪嫁,后来转赠给了谢语,意义非凡。陆峥的做法,确实周到又贴心。只是,婚姻大事,关乎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她不能只看这些表面的好。
“浩楠,娘知道陆峥是个可靠的孩子。”林婉清放下软缎,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咱们在京城的丝绸铺能安稳经营,他帮了不少忙;平日里见他待人接物,也谦逊有礼,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纵。可语儿是咱们谢家的女儿,从小被我和你爹宠着长大,没受过半点委屈。我得亲自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到‘不让语儿受委屈’。不是一时的讨好,而是一辈子的担当。”
她拿起桌上的一枚赤金纽扣,那是给谢浩楠喜服准备的,上面刻着细密的回纹:“比如,他待下人如何?若是日后语儿嫁过去,身边的丫鬟婆子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他会不会苛责?再比如,他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规划?若是他常年在外,能不能妥善安排语儿的生活?这些,都得我亲自考察过,才能放心把语儿交给他。”
谢浩楠听着母亲的话,心里满是认同。他知道母亲不是挑剔,只是太疼爱妹妹了。“娘说得是,您想怎么考察,我都配合。”他放下茶盏,语气坚定,“若是您想让陆峥来家里做客,我这就去安排;若是您想打听他平日里的行事,我也能托人去问。总之,一切都听您的。”
林婉清看着儿子懂事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抬手拍了拍谢浩楠的手背:“不急。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婚礼。你和云溪的婚期定在开春三月,算下来也就两个多月了,喜服、聘礼、宴席这些事,都得尽快敲定。”
她起身走到博古架旁,从一个紫檀木匣子里取出几张画纸,递到谢浩楠面前:“你看,这是我这几日画的喜服纹样草图。左边这张,是给你画的长袍,想用石青色的蜀锦做面料,袖口和衣襟绣上暗纹的麒麟纹,既显庄重,又不张扬;右边这张是给云溪的嫁衣,我想用大红色的苏绣软缎,上面绣满并蒂莲和鸳鸯,裙摆处再缀上珍珠和珊瑚珠,走起路来轻轻晃动,定是好看。”
谢浩楠接过画纸,只见上面的纹样线条细腻,配色雅致,每一处细节都透着母亲的用心。他想象着云溪穿上嫁衣的模样,耳尖微微泛红,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娘画得真好,云溪肯定会喜欢的。都听娘的安排,若是需要帮忙,比如去采买面料,或是去联系宴席的厨子,娘尽管跟我说。”
“你有这份心就好。”林婉清笑着把画纸收回来,又放回木匣子里,“喜服的事,我已经让人去联系苏州的张绣娘了。这位张绣娘是苏州最好的绣娘,擅长苏绣的‘虚实针’,绣出来的花鸟就跟活的一样。我跟她约了亲自来一趟,把纹样敲定,顺便看看面料的质地——咱们浩楠娶媳妇,定要风风光光的,不能委屈了云溪。”
提婚礼,林婉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期待。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外那株开得正盛的腊梅,语气轻快:“对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婉清阁’丝绸铺,在苏州的铺子已经选好了地址,就在观前街旁边,人流量大,旁边都是些老字号的绸缎庄,咱们去了,正好能跟他们学学经验。”
她转身看着谢浩楠,脸上满是憧憬:“我已经让掌柜的去采买蜀锦和苏绣的面料了,还特意请了两个京城的织工,他们擅长织那种带暗纹的锦缎,到时候咱们‘婉清阁’的面料,定要比别家的特别。等你婚礼办完,我就去盯着铺子开张,到时候语儿若是愿意,也能跟我去铺子里转转,帮着打理打理铺子,多学些东西。”
谢浩楠听着母亲的规划,心里也跟着踏实起来。母亲自从自己归家后,一改从前病弱颓废的精神面貌,既要照顾他和妹妹,又要打理家里的产业,如今还有了自己想做的事,还把日子过得这么有盼头,他由衷地为母亲高兴。“娘,您放心,不一定等我婚礼办完,你既已经做好了准备,苏州的铺子可以随时开起来,趁着春节临近,可以作些好生意。等我休沐时候,就跟您一起去看看铺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帮您办好。”
林婉清点点头,重新坐回窗边,拿起那方喜帕,绣花针再次穿梭在软缎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发间,映出几缕银丝,却丝毫挡不住她眼底的光彩。儿子的婚礼在筹备,大女儿的婚事虽需考察,却也有了眉目,自己的丝绸铺也即将开张。这样的日子,就像她手中的喜帕,一针一线,都绣着希望,朝着她期待的方向,慢慢铺展开来。
院外的腊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伴着针线穿过丝绸的轻响,还有母子俩偶尔的交谈声,整个偏院都透着一股温馨平和的气息。林婉清看着指尖逐渐成形的鸾凤和鸣图,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