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街上卖炊饼的武大,码头上扛活的脚夫,田里刨食的农户,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听懂,听了之后心里能燃起一把火!
别再给朕搞那些文绉绉的‘阳春白雪’,朕现在要的,就是能唱遍大街小巷的‘下里巴人’!”
他要的,是能真正钻进每一个大宋子民心里,能唤醒他们血脉里沉睡的勇气的力量,而不是那些挂在墙上、束之高阁,除了读书人自己之外无人问津的官样文章。
祭酒和陈东领了命,躬身退出那间充满了龙涎香和无形压力的御书房。
然而,他们很快便发现,皇帝的一道旨意,并不能像劈开乱麻的快刀一样,瞬间理顺国子监里盘根错节的积弊。
宣传部的组建,非但不是一帆风顺,反而像是在平静的池塘里扔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国子监内,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学究们,乍一听到“宣传”二字,第一反应便是抚着胡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一间雅致的书斋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正聚在一起,其中一位姓刘的老博士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溅出的茶水打湿了光洁的桌面,他却浑然不顾。
“宣传?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气得声音发颤,“我等圣人门徒,毕生所学,是经世济民的道理,是教化万民的德行!
如今倒好,要我们去学那市井之徒,沿街叫卖不成?
这与那些在瓦舍勾栏里插科打诨的优伶有何区别?
有失斯文!
大大的有失斯文!”
另一位干瘦的夫子连连点头,附和道:“正是此理!
我辈读书人,当守‘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
这‘宣传’二字,听着便透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邪气。
教书先生跑去当街吆喝,这不就是卖艺的行当吗?
不务正业,自降身价!”
陈东站在他们中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李云龙那番话在他心中点起的火苗,此刻正被这些夹杂着鄙夷与不屑的唾沫星子,浇得几近熄灭。
他试图辩解,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显得那么苍白。
“诸位同仁,陛下之意,是想让天下百姓都明白保家卫国的大义……”
“百姓愚昧,只需听从号令便可,何需明白?”
刘博士立刻打断他,“我等读书人,才是国家的栋梁,是为民请命的脊梁!
岂能自贬身段,去迎合那些贩夫走卒的口味?”
这些老学究的抵触还只是暗流,而那些年轻气盛的太学生们,则将这股暗流直接掀到了明面上。
不过两日,一封封文采斐然、措辞犀利的联名信,便雪片般地送到了祭酒和陈东的案头。
有的甚至通过各种门路,或明或暗地传到了宫里。
信中引经据典,痛陈此举“上违祖制,下乱民心”,更有人大胆地写道,这是“皇帝独断专行,欲行愚民之策”,其心“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陈东在自己的公房里,看着桌上摊开的信件,只觉得五内俱焚。
他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蚂蚁,找不到一个安稳的落脚点。
一边是李云龙不容置疑的命令和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另一边是同僚们的冷眼、讥讽和学子们的口诛笔伐。
他夜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眼前时而是李云龙那张煞气腾腾的脸,时而又是刘博士等人轻蔑的神情。
他点亮蜡烛,在堆积如山的书卷中疯狂翻找,从《左传》到《汉书》,从诸子百家到前朝野史,试图为“宣传”这个新事物,找到一丝一毫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先贤智慧。
他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时代的风口浪尖,身后是轰然倒塌的旧世界,眼前是迷雾重重的未知前路,巨大的兴奋感和同样巨大的迷茫感反复撕扯着他的心神,这可真是“前途未卜”啊。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李云龙的耳中。
御书房内,小福子正小心翼翼地研着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李云龙拿着一张写满了太学生联名的信纸,看也不看内容,只是扫了一眼那些风骨十足的签名,嘴角便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随手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炭盆里,纸团遇火,瞬间化为一缕青烟。
“小福子。”
李云龙淡淡地开口。
“奴才在。”
小福子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
李云龙转过头,看着这个战战兢兢的太监,问道:“去,把那些写联名信的太学生,有一个算一个,名字都给朕记下来。”
“是,陛下。”
“然后,你替朕去国子监传个话。”
李云龙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让小福子汗毛倒竖的寒意,“就告诉他们,大宋的米粮,不养只会摇笔杆子、发酸词儿的废物。
朕现在要的,是能抄起刀来保家卫国的男儿汉。
他们若再不识好歹,叽叽歪歪,朕就把他们全都送到禁军大营里,让他们好好体验体验,金人的刀子到底有多锋利!”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学子们屁滚尿流的模样。
“让他们亲眼去看看,战场上是怎么用尸体堆成山的!
也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纸上谈兵’,只会是‘自取灭亡’!”
这番话粗鄙至极,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血腥味和森然的威胁。
小福子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敢多言,只是连声应着“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御书房。
李云龙那番裹挟着血腥味的警告,由小福子颤颤巍巍地传达出去,像一颗巨石砸进了太学这潭自以为清高的死水里,顿时激起了滔天巨浪。
国子监的学堂、斋舍、乃至平日里吟风弄月的亭台水榭,处处都充斥着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去……去禁军大营?
还要亲眼看尸体堆成山?”
一个平日里最爱品评书画的年轻学子,此刻脸色煞白,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惊惧,“这……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我……我连杀鸡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