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虫袭击的尘埃落定后,启源之地迎来了短暂的平静。林奇果然给回春灯加装了一个粗糙的旋钮开关,用从报废机械上拆下来的齿轮组装而成。他将亮度调到最低档,乳白色的光晕变得极其微弱,只能勉强在船头投下一小圈光斑,连甲板上的裂纹都照不清楚。
钱宝来对此十分满意,捧着新做的成本核算报表,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亮度低好,亮度低省能量,亮度低不惹眼。他反复念叨着,仿佛找到了生财之道。
然而麻烦这东西,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调低瓦数的第五天,西境勘探队传回一段模糊的影像资料。画面中,他们的飞行器在迷雾边缘徘徊,船头安装的仿制回春灯(亮度仅为正品十分之一)在低功率运行时,竟意外照出了一段扭曲闪烁的幻影——无数穿着古朴制服的身影,正扛着散发规则光芒的建材,在虚空之中搭建某种巨大的结构。虽然影像断续不清,但墨渊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古文明建造规则之桥的某个历史片段!
整个研究所沸腾了。墨渊抱着投影设备冲出实验室,差点撞翻路边的小吃摊。历史!这是活着的历史!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们必须...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开来。暗影商会的谈判代表再次登门,这次带来的条件更加丰厚,不仅愿意用三座资源位面交换技术,还承诺提供为期百年的技术支持和市场保护。几个传承古老的考古世家联合开出天价,只求能借用回春灯进入迷雾考察短短一个时辰。甚至连仲裁庭都发来措辞谨慎的函件,一改往日强硬姿态,提议共同研究历史真相,共享研究成果。
启源之地议会再次吵得不可开交。
钱宝来拍着桌子,唾沫横飞:独家专利!技术壁垒!这是我们躺着收钱的千年大计!他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拍卖研究名额了。
柳轻烟眉头紧锁,指尖敲打着桌面:风险太大。此灯已成众矢之的,怀璧其罪。我们尚未做好应对各方觊觎的准备。她更担心启源之地的安全。
墨渊则几乎要爬上桌子:学术自由!这是揭开历史谜团的关键!我们不能为了一点利益就封锁知识!他身后站着一群眼神狂热的研究员。
石铁抱着双臂站在门口,言简意赅:谁来抢,砍谁。
众人吵得面红耳赤,只有豆浆议员悠闲地坐在角落,品尝着甜品店新推出的芋泥波波豆浆。直到一杯见底,他才慢悠悠地开口:灯是他的,你们吵什么?
一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直沉默的林奇。
林奇正低头摆弄着一个从怪虫甲壳上拆下来的、会变色的零件,试图把它安在调光开关上做指示灯。感受到众人的视线,他头也不抬,吐出三个字:不卖。不借。不看。
干脆利落,堵死了所有路子。
钱宝来痛心疾首,墨渊捶胸顿足,柳轻烟若有所思,石铁点了点头。
事情并未就此结束。三天后的午夜,万籁俱寂,只有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偶尔响起。林奇坐在破船的驾驶座上,测试调光开关在不同档位下的能耗——纯粹是闲得无聊。当旋钮转到最低档,几乎关闭的状态时,船头的回春灯忽然轻微震动起来,灯罩上的莲花纹路自行流转。
紧接着,一道极其黯淡、却异常清晰的乳白色光柱投射在广场上空,形成了一段全息影像——
不是宏大的建桥场面,而是一个宁静的守桥人哨所内部。一个穿着古朴制服、面容与林奇有七分相似的年轻身影,正就着昏暗的灯光,用一块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枚令牌。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指尖拂过茶杯图案时,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镜头缓缓拉近,可以清晰看到他腰间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与林奇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丑茶杯。
影像只持续了短短七秒便如同烟雾般消散在夜色中。但所有被惊动而望向天空的人,都看清了那个守桥人的样貌,以及那个熟悉的丑茶杯。
整个启源之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晚风吹过街道,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钱宝来张着嘴,手里的记账符飘落在地都浑然不觉。墨渊的眼镜滑到了鼻尖,忘了推回去。柳轻烟指尖捏着的报告散落一地。连石铁都停下了擦拭战斧的动作,望着天空出神。
豆浆议员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广场,他放下喝空的豆浆杯,轻轻鼓了鼓掌:精彩。他走到破船边,仰头看着驾驶座上的林奇,仔细打量着他那金属铸就的脸庞,所以,是祖传的编制?
林奇摸了摸别在腰间的令牌,冰凉的触感依旧。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
可能。他顿了顿,看向豆浆议员,那欠的债,也是祖传的?
豆浆议员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被逗笑了,肩膀微微耸动:这个真不是。他拍了拍船身,债是你自己凭本事欠的,别往祖宗头上扣。
第二天,人们发现林奇办公室门口那块木牌被换掉了。还是用烧焦的树枝写的歪歪扭扭的字,但内容变了:
“第不知多少代守桥人办公室”
下面那行小字依旧倔强地留着:
“闲人免进,豆浆议员除外”
而破船船头的回春灯,瓦数被林奇调到了中间档——不再是最低的微光,也不是最初能修补规则的全功率。这个亮度,既能偶尔穿透时光的迷雾,照见一些过去的碎片,又不至于光芒太盛,招惹来那些以规则能量为食的麻烦存在。
毕竟,看清来路,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虽然大多数时候,林奇只是利用这个档位的灯光,慢悠悠地检查船身哪块泥巴需要修补,或者给那几株愈发精神的茶苗松松土。历史的重量,似乎还比不上一捧需要精心照料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