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沙盘里的雷场与花田
周六的晨雾还没散尽,黄秀丽就到了诊疗所。她把提前准备好的金属兵人从木盒里倒出来,放在沙盘旁边的白瓷盘里——这些兵人是祖父生前用弹壳边角料打磨的,有的还能看清弹痕,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沙盘里的细沙被她用手抚平,指尖划过沙面时,想起陆沉舟昨天说的“把雷场摆出来”,心里竟有些期待。
九点整,诊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陆沉舟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他今天穿了件卡其色工装裤,裤脚卷起一点,露出脚踝上的浅色疤痕——是排雷时被碎石划伤的。“黄医生,早。”他的声音比平时轻快些,目光落在沙盘上时,瞳孔微微收缩。
“早,先坐会儿?”黄秀丽递过一杯温水,杯壁没贴金属贴,她特意避开了可能触发异能的细节。陆沉舟接过水杯,却没喝,而是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些细小的金属零件,有半截弹壳、迷你铁丝网模型,还有个用黏土捏的小水壶,壶身上用红笔写着“1953”。
“这些是我昨晚做的。”陆沉舟拿起黏土水壶,指尖轻轻摩挲着,“想把雷场的细节摆得更清楚些。”他的指尖在黏土上留下浅浅的印子,黄秀丽看着那印子,突然想起上次他拼银镯时的认真模样,心里泛起一阵柔软。
沙盘治疗开始前,黄秀丽先让陆沉舟做了五分钟的呼吸放松。他坐在沙盘前的矮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闭着,呼吸慢慢从急促变得平稳。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把他右肩的阴影拉得很长,黄秀丽注意到,他右手的指节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是常年握排雷钳留下的。
“可以开始了。”黄秀丽轻声说。陆沉舟睁开眼,伸手从白瓷盘里拿起一个金属兵人——是个站姿的士兵,胸前刻着个小小的“陆”字。他把兵人放在沙盘的左侧,又拿起几个兵人,沿着沙盘边缘摆成一排,像是在形成警戒线。
“这是1987年的雷场边缘,我和父亲还有另外三个战友,在这里设了警戒哨。”陆沉舟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手指却微微发颤,“那天早上有雾,探雷器的信号很不稳定。”他说着,拿起迷你铁丝网模型,放在兵人前方,又把半截弹壳埋在沙里,只露出一点点顶端,“这是反坦克地雷的引信,当时我父亲就是在这里……”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指尖停在沙面上,半天没动。黄秀丽没有催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沙盘里渐渐成型的雷场——金属兵人的冷硬、铁丝网的尖锐、埋在沙里的弹壳,都透着让人窒息的紧张感。过了半晌,陆沉舟才继续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父亲蹲在这里拆雷,突然听见‘咔嗒’声,他把我推开,自己……”
黄秀丽的指尖突然泛起麻意,不是强烈的画面冲击,而是一阵细微的震动,像是雷场里泥土下的引信在轻轻跳动。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空荡荡的,没有触碰任何金属,却清晰地感受到陆沉舟此刻的恐惧——那是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被埋在沙里的弹壳,明明知道危险就在眼前,却无法逃脱。
“后来呢?”黄秀丽轻声问,想引导他把情绪释放出来。陆沉舟拿起那个黏土水壶,放在沙盘右侧,远离雷场的地方:“后来我在他怀里找到这个,是1953年的水壶,他说这是祖父留给她未婚妻的,要等战争结束还给黄家。”他说着,抬头看向黄秀丽,眼里满是红血丝,“我那时候不懂,为什么都要牺牲了,还想着一个水壶。”
黄秀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战地日记,里面写着“真正的勇敢不是不怕死,是明知会死,还想着要把承诺兑现”。她伸手拿起一个金属兵人——是个护士模样的兵人,裙摆处刻着细小的山茶花,这是祖父特意为祖母打磨的。“我们试试在雷场旁边,摆点别的?”她把护士兵人放在黏土水壶旁边,“比如,1953年的战地厨房,你祖父和我祖母,就在那里用弹壳做首饰。”
陆沉舟愣住了,看着沙盘里的护士病人,眼神慢慢柔和下来。他伸手从布包里拿出一小撮干枯的山茶花瓣,撒在护士兵人周围:“我祖父说,1953年的山茶花,能驱散硝烟味。”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花瓣,像是在触碰易碎的回忆,“他和你祖母约定,等战争结束,就种一片山茶花田。”
黄秀丽的指尖麻意突然变浓,眼前闪过片温暖的画面——1953年的停战日,陆明远和于慧敏站在刚种下的山茶树苗旁,手里拿着拼好的银镯,阳光落在他们脸上,没有硝烟,只有花香。她看着沙盘里的场景,突然觉得,那些沉重的创伤,好像在这一刻有了缝隙,透出了光。
“你看,”黄秀丽轻声说,指着沙盘里的雷场和花田,“雷场再可怕,旁边也能有花田。创伤也是一样,它不会消失,但我们可以在它旁边,种上属于自己的‘山茶花’。”
陆沉舟看着沙盘,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拿起一个金属兵人——是个站姿的士兵,和之前那个刻着“陆”字的兵人很像,放在护士兵人和雷场中间:“这是现在的我,在雷场和花田之间,慢慢走。”他的手指不再发颤,动作很稳,“我想试试,慢慢靠近花田。”
黄秀丽的眼眶突然发热。她知道,这小小的沙盘里,不仅摆着雷场和花田,更摆着陆沉舟正在愈合的伤口,和两家族跨越三代的羁绊。她看着陆沉舟认真的侧脸,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右肩的阴影慢慢冲淡,心里突然有个念头——或许“在弹道尽头吻你”,不是一句遥远的承诺,而是在治愈彼此的路上,每一步都带着温柔的靠近。
治疗结束时,陆沉舟小心翼翼地把沙盘里的金属兵人、铁丝网模型和黏土水壶收进布包,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下周去你家,我能看看你祖父的弹壳盒子吗?”他问,眼里满是期待。
“当然可以。”黄秀丽点点头,看着他把布包背在肩上,“我父亲说,要给你看他收藏的战地地图,上面标着1953年的山茶田位置。”
陆沉舟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看到了希望。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目光落在窗台上的山茶花上:“黄医生,谢谢你。今天……我好像没那么怕雷场了。”
黄秀丽笑着挥手:“下周见。”看着陆沉舟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走到沙盘前,看着里面还没清理的细沙、山茶花瓣和残留的金属痕迹,指尖轻轻划过沙面——那里好像还留着陆沉舟的温度,和祖辈们未曾说出口的温柔。
她拿起那个护士病人,指尖摩挲着裙摆的山茶花,突然想起陆沉舟撒花瓣时的模样。或许,治愈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像拼银镯一样,需要两个人一起,把破碎的记忆捡起,拼成完整的温暖。窗外的雾已经散了,阳光洒满诊室,落在沙盘上,把那些金属痕迹照得闪闪发亮,像在为这段刚刚开始的治愈之旅,点亮了前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