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死寂的皇宫中,一股无形的血腥味正以渊瞳池为中心,悄然弥漫。
池水幽深,倒映着凤无涯冰冷的面容,她指尖那枚新得的“共契丹”在月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这不是丹药,而是一枚种子,一枚足以颠覆天下的种子。
就在半个时辰前,负责宫城巡防的三百尘甲卫,在同一瞬间,身首分离。
没有刀光,没有声响,仿佛有一阵无形的风拂过,便带走了三百条精锐的性命。
断口平滑如镜,血液甚至来不及喷涌便已凝固,每一具无头尸身都保持着生前巡逻的姿态,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
消息第一时间被封锁,但那冲天的怨气与死意,却瞒不过身为万象点灵图之主的凤无涯。
她立于池畔,池水不再平静,水面之下,百道凌厉至极的剑光轨迹交错纵横,如同一张指向死亡的罗网,而所有轨迹的终点,都遥遥指向极东海域深处的一点死灵波动。
那里,是万剑冢。
先帝亲征,镇压当年那场席卷半壁江山的宗室叛乱后,收缴叛军佩剑十万柄,尽数封印于此。
传闻那些剑浸染了叛军不甘的怨念,已化作兵魂厉鬼,日夜嘶嚎。
“陛下,臣请战!”一身赤红软甲的朱鸾单膝跪地,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战意与担忧,“区区兵魂,臣率朱雀卫足以荡平!”
凤无涯缓缓摇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池水中那越发清晰的剑光轨迹上。
“这不是人力可以清除的。”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断,“那些剑……认的是我凤氏的血脉,想要的,也是我凤氏的血偿。”
当年,先帝虽胜,却也留下这等后患。
如今,她既承此帝位,便要亲手了结这份因果。
当夜,再无一言。
凤无涯回到寝宫,从一个尘封的木匣中,取出半块碎裂的龙凤玉佩。
这是母后留给她唯一的遗物,触手温润,却带着一丝陈年的悲凉。
她没有丝毫犹豫,握紧玉佩的锋利断口,在白皙的掌心狠狠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鲜血,殷红夺目,滴答滴答落入早已备好的渊瞳池水样本中。
嗡——!
一滴血,如滚油入水,瞬间激起整个兵魄链全线剧烈的震颤!
凤无涯的识海中,锻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异:“主!它们在哭……也在笑!怨念太深了,它们在呼唤一个能承载它们所有怨恨的祭品!”
归源舟,这艘曾在太虚观废墟下潜行的神秘舟船,再度于深夜无声启航。
没有惊动任何人,它如一尾幽灵般的巨鱼,滑入漆黑的海面,向着那片被诅咒的海渊最深处潜去。
此次随行者,只有锻心的一枚分核,以及一名沉默寡言的玄甲卫作为引路人。
这名玄甲卫是宫中秘档的守护者,知晓诸多皇室绝密。
“陛下,”玄-七的声音透过玄铁面甲传出,显得沉闷而压抑,“卷宗记载,万剑冢并非坟场,而是一处‘兵魂试炼境’。唯有凤氏帝王,以自身精血洗剑,以帝王之心承受所有兵魂的怨念,方能开启‘群刃归心’仪式,将其彻底收服。”
“否则呢?”凤无涯淡淡问道。
“否则,怨气冲天,万剑出世,顷刻间便能屠尽千里生灵,直至力竭自毁。”
归源舟不断下潜。
五千丈,六千丈,七千丈……当深度计指向八千丈时,舷窗外的水色已然化作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一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冷杀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突然,黑暗的海床岩缝中,一柄、十柄、百柄……无数锈迹斑斑的古剑缓缓探出,它们像是从沉睡中被惊醒的毒蛇,剑尖无声地、整齐地对准了归源舟,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意几乎要将船体压垮!
“关闭所有灵器共鸣!”凤无涯当机立断。
船舱内所有发光的灵石瞬间熄灭,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唯有一盏灯,被她亲手悬于船首。
那是一盏古旧的宫灯,灯罩是泛黄的鲛绡,里面点化的,是她幼时母后亲手为她点亮的一缕烛火,被她用点灵之法保留至今。
这盏灯,她取名为“守心”。
灯光微弱,仿佛随时都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然而,就是这豆点般的温暖光芒,却让最先躁动的那一排古剑,剑尖竟微微下垂,流露出一丝困惑与茫然。
它们感受到的,不是帝王的威压,不是灵器的挑衅,而是一股……遥远而温暖的记忆。
归源舟顶着这盏灯,在万千剑锋的注视下,缓缓驶入了剑林的核心。
这里是一片巨大的海底平原,地面上铺满了断裂的铠甲与破碎的盾牌,每一具残骸上,都用酷烈的手法烙印着一个狰狞的“反”字。
而在平原的正中央,一座由巨石堆砌的石台上,一柄通体缭绕着不祥紫光的华美长剑,倒插其中。
戮凰剑!
当年叛军首领的妻子,那位惊才绝艳的青鸾妃所用佩剑。
据说青鸾妃并非叛党,却因丈夫之故被牵连,受千刀万剐之刑而死。
她的不屈剑意与无尽怨恨,尽数灌注于此剑之中,使其化为万剑冢的怨念核心。
凤无涯踏上石台,就在她靠近戮凰剑三步之内时,剑身紫光大盛,一个模糊的女子面容在剑身上浮现、凝聚。
那面容极美,却因极致的痛苦与怨毒而扭曲。
青鸾真灵!
“凤氏的血脉……呵呵……”剑灵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冷笑,仿佛淬毒的冰锥,“你母亲当年跪在地上,用颤抖的手写下那份赐死我的诏书时,可曾想过,她的后人会以这种方式,来到我的面前?”
话音未落,一幕惨绝人寰的幻象轰然展开!
金碧辉煌的宫殿,瑟瑟发抖的宠妃,手持诏书、满脸泪痕却不敢违逆的皇后……以及刑场之上,被千刀万剐,血肉模糊,却始终圆睁双眼,死死盯着皇后方向的青鸾妃。
剑灵被迫以第一视角,旁观了自己主人最痛苦的死亡。
那份绝望与怨恨,跨越时空,直刺凤无涯的灵魂!
这是心神攻击!它要动摇凤无涯的道心,让她在愧疚与恐惧中崩溃!
然而,凤无涯双膝没有一丝弯曲。
她的眼神依旧清冷如初,仿佛在看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我母亲有她的无奈,你有你的冤屈。”她平静地说道,随即反手从发间抽出一支发簪。
那发簪在她掌心瞬间点化,化作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刺——鸣霄刺!
噗嗤!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鸣霄刺狠狠斩向自己的左臂!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裂开,鲜血如箭,喷洒而出,尽数浇灌在戮凰剑紫光缭绕的剑身之上!
“我的血,承载着凤氏的因果。”凤无涯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响彻整个剑冢,“若血能平冤,我便流尽!若命能抵债,我便拿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怨念沸腾到顶点的关键时刻,远在京城皇宫深处的连璟,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盘膝而坐,周身道胎金光大盛,那光芒竟逆溯着无形的兵魄链,瞬间跨越万里海疆,抵达了万剑冢!
他并未直接传递力量,那只会激化怨念。
他做的,是将一缕最纯粹、最干净的意念,送入了凤无涯的识海。
那不是什么高深功法,也不是什么玄奥道经,而是他与凤无涯共享的记忆中,《守心曲》里最朴素的一句童谣——
“娘说,坏人会怕亮光。”
这股纯粹无杂,不含任何力量,仅仅是孩童般天真的信念,如同一缕晨曦,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那厚重如山的怨念屏障,精准地触碰到了戮凰剑深处,青鸾真灵被怨恨包裹下,仅存的最后一丝清明。
就是现在!
凤无涯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蕴含着“万类同启”玄奥道纹的精血!
这口血,没有落在剑身,而是精准地烙入了剑脊上一道细微的裂缝之中!
“你恨的不是我,更不是我母亲!你恨的是那个让她死、让你主人死的规矩,那个高高在上的‘它’!”凤无涯厉声喝道,“而我……正在杀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眉心处的万象点灵图骤然投射而出!
那不再是简单的金色图卷,而是融合了她帝王意志与精血的全新形态!
宏伟的图卷无限展开,瞬间覆盖了整座万剑冢!
万剑齐鸣!
这一次,不再是杀伐与怨毒的咆哮,而是压抑了百年的、惊天动地的恸哭!
一柄柄古剑垂下剑尖,剑身震颤,发出呜咽之声。
它们在凤无涯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位截然不同的凤氏帝王——她不是来镇压,不是来安抚,而是来承认罪孽,并宣告了与它们共同的敌人!
戮凰剑上的紫光迅速褪去,青鸾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她最后望了凤无涯一眼,那扭曲的面容恢复了平静与绝美,眼神复杂,有释然,有感激,也有一丝未能早遇的遗憾。
“若有来世……愿做您簪间一支素钗,不染尘埃。”
一声低语,随风而散。
戮凰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剑身寸寸碎裂,化作漫天绚烂的紫色光粉,缓缓沉入漆黑的海底。
刹那之间,大炎王朝境内,所有被万象点灵图点化过的兵器——从神将的方天画戟,到屠夫的杀猪刀,从禁军的制式长枪,到农夫锄地的铁犁——在同一时刻,同时睁开了一双微光之眼!
京城,一处偏僻的巷弄,一名潜伏多年的前朝余孽刺客,正准备对路过的一位重臣举起毒刃。
刀锋刚起,他头顶屋檐上,一根用来悬挂灯笼的生锈铁钩,竟毫无征兆地自行飞旋而下,“咔嚓”一声,精准地砸断了他的手腕!
刺客骇然抬头,只看到那铁钩仿佛活物一般,在空中微微一顿,又荡回了原位。
凤无涯的识海中,锻心激动到几乎破音的呼喊响彻云霄:“主!成功了!戮凰剑心归位,兵魄链已彻底贯通战技共享回路!从这一刻起,万物神兵,同感共战!一兵有难,万兵来援!”
而在遥远的太虚观废墟之下,那片曾被归源舟犁开的土地深处,一只缠满绷带的手,颤抖着从泥土中拾起一片破碎的古镜。
洛天河原本死寂的眼中,倒映出镜中缓缓浮现的一行血字:
“第十火种,已入剑心。”
归源舟破水而出,黎明的曙光正染红天际。
凤无涯站在船头,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仿佛与天地万兵连为一体的全新力量。
她收服了万剑冢,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柄。
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安静躺在掌心的“共契丹”。
兵器,已经觉醒。它们懂得了何为守护,何为敌人。
但是……使用它们的人呢?
那些士兵,那些百姓,他们的心,还未觉醒。
手握“神兵”的凡人,若心智被欲望蒙蔽,被恐惧支配,这股足以守护国家的力量,顷刻间就会变成毁灭一切的灾难。
力量的平衡,被打破了。
她的目光,穿过万里云层,仿佛看到了京城内外,那无数座刚刚落成的“明心讲舍”。
看来,这枚丹药的用途,要改一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