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宛如沉睡的巨龙苏醒,遍布大夏九州的灵络节点发出惊天动地的嗡鸣。
北境雪原,三百座被命名为“稷灵”的试验田里,原本青涩的灵米竟在同一时刻扬起金黄的穗,沉甸甸地弯下了腰。
田埂边,那些以《共约》法理点化的草人守卫,仿佛被无形的号令驱动,齐刷刷地调转方向,朝着遥远的皇城,单膝触地,姿态虔诚,宛如最精锐的士兵向它们的君王敬礼。
钦天监高塔之上,司马昭南浑身剧震,手中的星盘罗仪疯狂旋转,指针几乎要挣脱束缚飞出。
他死死盯着那片片麦浪翻滚的光幕,失声惊呼:“这不是巧合!绝不是!是它们……是它们‘知道’了!它们感应到了民愿鼎的落成!”
此刻,皇城之巅,民愿鼎前,凤无涯双眸中金光流转,璀璨如日。
她的视线洞穿了厚重的大地,直抵那深藏于地底,曾经断裂、枯竭的灵脉网络。
而在她的金瞳视野中,一幅前所未见的壮丽画卷正在展开。
那些原本散落九州、互不统属的灵络残骸,此刻竟被亿万道纤细如蛛丝、却又坚韧无比的金色光线串联起来。
每一道金线,都源自一个大夏子民的心念,或是一句朴素的祈愿,或是一声满足的叹息,或是一腔对未来的热望。
正是这无数道因《共约》而生的认同感与归属感,自发地编织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大夏的“愿力之网”!
她终于彻悟。
人心所向,便是世间最稳固、最强大的灵枢通道!
她一直试图以自身皇血强行贯通地脉,却忽略了这片土地上最磅礴的力量,正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本身。
“重启心渊工程!”凤无涯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申屠野闻言,魁梧的身躯一震,大步上前,脸上写满了忧虑:“陛下,万万不可!心渊工程耗尽了国库,更是您心血所系。上次的失败……”
“上次是我错了。”凤无涯打断了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尊古朴厚重的民愿鼎,“我错在以为,这天下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只来拯救。但现在我明白了,它需要的,是让每一个人的力量,都能汇入江河。”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鼎身上那温润的铜质,无数细密的铭文烙印着万民的契约。
“朕此次,不再以皇血为引。”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去,取此鼎铜屑三斤,熔入灵枢桩中!”
申屠野脸色大变:“陛下!民愿鼎是《共约》的象征,是万民信仰所聚,您若取其铜屑,此举一旦失败,鼎毁信亡,天下将再无凝聚之心!”
“信,不在铜铁,而在人心。”凤无涯缓缓摇头,她的眼神平静而深邃,“若大夏万民信的只是我凤无涯一人,那才是真正的失败。我希望他们相信的,是他们自己,是我们共同缔造的这个‘大夏’!”
申屠野被她话语中的磅礴气魄所震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能躬身领命。
子时三刻,月上中天。
皇城最高的祭天坛上,一座崭新的灵枢桩矗立中央。
那三斤取自民愿鼎的铜屑已被熔炼成一团暗金色的液体,与灵枢桩的核心材质完美融合。
凤无涯一袭素衣,登上高坛。
她没有穿戴任何皇室的繁复礼服,只是一个决心将一切押上的孤注者。
她划破指尖,将第一滴金色的皇血滴入那混铜灵枢之中。
这一次,没有预想中狂暴奔涌的血脉光流,没有撕裂天地的恐怖威压。
那滴金血落入其中,仿佛火种点燃了浸满油脂的棉絮,一道金红色的光流如温润的溪水,潺潺而生,沿着灵枢桩向下,悄无声息地渗入大地。
光流所过之处,奇妙的景象发生了。
正在沉睡的亿万大夏子民,仿佛被拉入了同一个宏大的梦境。
田垄间的农夫,在梦中听到了稻浪翻滚的哗哗声,那是丰收的喜悦;城郭里的工匠,在梦中听到了孩童无忧无虑的笑语,那是安居的幸福;垂暮的老者,在梦中发出满足的低叹,那是对未来的安心。
这股由民愿汇成的力量,温和而坚定,抚平了灵脉的创伤,滋养着干涸的土地。
灵枢光流一路向北,势如破竹。
当它贯通至北境长城时,凤无涯的传讯玉符骤然亮起,花无归急切而又激动的声音从中传来:“陛下!驻守骸云关的九百玄甲将士感应到强烈共鸣,他们的战魂在咆哮,请求……请求接入战魂网络!”
凤无涯眼中精光一闪:“准许!”
刹那间,北境骸云关,九百名身披玄色重甲、跨坐骸骨战马的骑士齐齐仰天长啸。
他们那身经百战、凝练如实质的战意化作一股股铁灰色的洪流,冲天而起,精准地汇入了那道在地底奔腾的金红光脉之中!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江南鱼米之乡,被尊为“禾母”的巨大稻株缓缓弯下了腰,一粒饱满如金的稻穗脱落,自行没入大地深处的渊瞳池;西陲永夜关,沉寂了百年的烽燧竟自动燃起冲天的紫色狼烟,那并非火焰,而是戍边将士们世代守护的信念所化;东海之滨,无数渔民遗留在岸边的渔网自行飞舞,在空中编织成一艘艘小舟的模样,承载着出海的祈愿。
山川、河流、草木、兵戈……万千被《共约》法理点化的事物,在这一刻集体共震。
它们的力量不再是散乱的微光,而是形成了浩瀚无垠的灵潮,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反哺着大夏的龙脉!
嗡——
皇陵深处的玄圭玉璧发出清越的微鸣,与散落九州的其余八鼎遥相呼应。
一道贯穿天地的浩荡紫气自南向北,横贯三万里山河!
心渊贯通,即将圆满!
就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一道黑影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猛然冲入祭坛!
来者正是连璟,他浑身被浓郁的黑气缭绕,体内的道胎发出如丧钟般的轰鸣,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停下!”他嘶声力竭地咆哮,“凤无涯,你这个疯子!它在借用这股共生意志,它要冲开最后的封印——你会毁了一切!”
然而,凤无涯不退反进!
她一步跨出,竟在连璟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他那只被黑色魔纹覆盖、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手,猛地按在了光芒万丈的灵枢桩上!
“那你告诉我,”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连璟耳中,也仿佛在拷问着天地,“如果这盛世注定要亡,是不是就该永远饿着肚子等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融合了亿万民愿、九百战魂、万物共鸣的浩瀚伟力,如同决堤的天河,轰然涌入两人的身躯!
连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体表的黑色魔纹在金红光流的冲刷下,竟如同冰雪般开始褪色、消融。
一道道狰狞的裂痕中,透出了一丝丝纯粹的金光。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感受着那股温暖而包容的力量,而不是一直以来侵蚀他的毁灭意志。
他猛然松开了手,踉跄后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原来……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不怕我的原因。”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照耀在祭天坛上。
心渊,终成。
一条由金红色光流构成的“地脉长河”,在地底深处奔腾不息,横贯整个大夏大陆。
从这一刻起,所有被点化的事物,都可以在这条长河中自由共鸣,汲取力量,也贡献力量。
凤无涯立于高台之上,迎着朝阳,缓缓摘下了头顶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帝冠。
她松开手,任由那顶凝聚了无数气运的冠冕,在晨光中化作点点微光,悄然融入了脚下的大地,汇入了那条奔流不息的地脉长河。
“从今日起,大夏无帝,无奴,”她的声音传遍皇城,传遍九州,“唯有共主。”
城内城外,无数百姓自发地跪拜下来。
但这一次,他们不是向着高台上的那道身影,而是向着他们脚下这片正在复苏的、充满了希望的土地。
而在无人能触及的深渊最底层,随着心渊的彻底贯通,最后一枚漆黑如墨的古老碑石碎片,无声地飘起,然后化为齑粉,融入了无尽的虚空。
那道困扰了连璟多年的、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低笑声,终于变得无比清晰可辨。
“第六枚钥匙……熔断了。真有趣……真主即将归来,万界终将归墟。”
笑声散去,深渊重归死寂。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真正普照大地,整个大夏从一场酣畅淋漓的集体好梦中苏醒时,人们惊奇地发现,那条流淌在地底的“地脉长河”,除了温和的搏动外,还开始发出一种全新的、极其微弱却又无处不在的韵律,像是一首无人听过的古老歌谣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