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涯自北征归来,凤仪宫门紧闭三日。
朝野上下,暗流汹涌,皆言女帝亲征耗损了龙气凤元,恐已难继国政。
这风声,成了某些人眼中最好的东风。
太师萧阙的得意门生,工部尚书裴仲衡之子——裴文渊,联合户部七司郎中,于第四日清晨联名上奏。
奏折言辞恳切,字字珠玑,称启动护国大阵需三百灵脉与五万斤龙髓玉膏,然清点国库,玉膏仅存三百斤,缺口之巨,若强行开掘地脉,必将动摇国本,引得民怨沸腾。
奏折递上,却如石沉大海。
凤无涯端坐于深宫,未置一词,只对心腹女官沈昭华淡淡吩咐:“去,取户部三年的残档来。”
沈昭华领命而去,捧回的却是一堆焦黑的纸屑。
三年前一场无名大火,烧毁了户部所有账目底根,眼前这些,不过是残存的灰烬,连半个字迹都难以辨认。
群臣闻之,心中冷笑。女帝黔驴技穷了。
当夜,月黑风高。
凤无涯立于社稷祭坛之上,玄黑的帝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她抬手,以一柄薄如蝉翼的金刃,在自己心口轻轻一划。
一滴殷红如玛瑙,又带着一丝淡金光泽的心头血,滚落指尖,滴入掌中那本古朴的《统御契文》。
她将染血的契文,覆盖在那堆焦黑的残页之上,声音低沉而威严,仿佛带着某种远古的律令:“朕要你,把吞下去的东西,一文不落地,给朕吐出来。”
话音未落,那堆死寂的灰烬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
焦纸碎屑彼此吸引、重组,一缕漆黑如墨的丝线自灰烬中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凝聚,最终化为三个古老的篆字:“臣,玄契。”
此物,名玄契,乃上古帝王统御万法之秘宝,不受控于任何人,唯听凤无涯一道神识调遣。
自那夜起,凤仪宫的穹顶之上,便多了一道不知疲倦的魅影。
玄契日夜不休,在虚空中极速游走,勾画出一道道繁复至极的线条。
它仿佛在虚无中打捞着被焚毁的记忆,将那些散落的、被抹去的碎片,重新拼接成一张天罗地网。
第七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琉璃瓦,照进凤仪宫时,沈昭华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整座宫殿的穹顶,竟被无数纵横交错的墨线彻底覆盖,形成了一幅横跨大夏十二州的巨型“灵资流转图”!
每一道细若游丝的墨线,都代表着一笔被隐秘转移的矿产或灵材交易。
无数条线从各地矿脉延伸而出,最终如百川归海,齐齐指向了京城之外一座名为“阴蚨坊”的地下钱庄。
而图中一处被浓墨重点标注的信息,更是让沈昭华遍体生寒——大夏三成未曾登记在册的隐秘灵脉,竟赫然记录在七名朝中大员的名下,为首者,正是那位义正言辞上奏国库空虚的裴文渊!
凤无涯凝视着头顶的巨网,眸中不见波澜,只吐出三个字:“陆知微。”
工部员外郎陆知微被带到御前时,双腿还在发软。
他曾是伪造账目的参与者之一,后因分赃不均,被裴文渊一脚踢开,心中积怨已久。
凤无涯并未审问,甚至没看他一眼,只对身侧的宫女莲心道:“带陆大人去寒鉴池,让他看看水里的风景。”
寒鉴池,池水如镜,能倒映千里之外的景象。
陆知微被按在池边,惊恐地看着水中倒影——他那位于城南的宅邸,此刻正被十数名黑衣人团团围住,他的妻子紧紧抱着幼子,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不……不要!”陆知微瞬间崩溃,心理防线土崩瓦解,他像倒豆子一样,将所有秘密尽数吐出。
原来,阴蚨坊正是裴文渊等人洗钱的黑窝点。
他们将贪墨的巨额灵材矿产在此地转化为可流通的“活银”,再于每月的初七子时,通过漕运的秘密水道,将这些“活银”送往边关军营,伪装成朝廷下拨的“抚恤专款”,以此侵吞军饷,豢养私兵。
凤无涯听着沈昭华的回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嘴角勾起一抹冰到极致的冷笑:“好,真是好得很。他们竟敢用朕将士的血,来养他们的私库!”
她霍然起身,杀气凛然:“传朕旨意,尘甲卫集结,今夜子时三刻,夜袭阴蚨坊。朕要他们连人带赃,给朕从地底下挖出来!”
子时三刻,阴蚨坊地下三层。
坊主娄青娥,一个干瘦如枯骨的老妪,正在主持一场诡异的“洗魂仪式”。
她口中念念有词,催动秘术,企图抹去新到的一批银锭上残留的灵识烙印,让其彻底变为无主之物。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闷响!
十名身披暗沉鳞甲、气息如渊的尘甲卫,竟直接破开三层地砖,无声无息地落在金窟之内!
落地瞬间,脚下坚硬的青石地砖瞬间龟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全场。
为首的尘甲卫首戎,看也不看那祭台上的法阵,砂锅大的拳头裹挟着万钧之力,一拳轰出!
“轰”的一声巨响,整座祭台连同上面的银锭,被狂暴的拳风炸得粉碎!
其余九名尘甲卫身形如鬼魅,瞬间封死了四壁所有可能存在的密道。
娄青娥骇得魂飞魄散,转身便欲遁入一口深不见底的地井。
可她的脚踝刚一抬起,就被一道从阴影中射出的墨线死死缠住!
那墨线正是玄契,凤无涯早已算到她有此一招,令其潜伏于一本被娄青娥随身携带的账本残片之中。
“说!谁是主谋?”首戎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娄青娥被墨线倒吊在半空,嘶哑地尖叫道:“我……我不过是条看门狗……真正掌管钥匙的,是那个说‘制度高于皇权’的年轻人!”
沈昭华带人迅速清点,从密室中搜出铁箱三十六口,内藏龙髓玉膏,足有三千斤!
除此之外,更有一本详细记载了全国隐秘矿脉坐标的《脉源录》。
翌日,太极殿朝会。
凤无涯端坐于龙椅之上,神情淡漠。
裴文渊立于百官之首,依旧是那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陛下,”他再次出列,“护国大阵之事,迫在眉睫,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凤无涯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点。
刹那间,一道墨线自她袖中飞射而出,在太极殿的半空中急速穿梭,不过眨眼之间,便织就了一幅覆盖整个殿堂的巨幅图卷——正是那张“灵资流转图”!
每一笔贪腐的款项,每一个涉案的名字,每一条通往阴蚨坊的灵脉,都清晰无比地展现在百官眼前!
“哗——!”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无数道惊骇、恐惧、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脸色瞬间惨白的裴文渊等人。
凤无涯却看也未看他们,只轻轻一挥手。
殿外,尘甲卫抬着一口口沉重的铁箱鱼贯而入,将箱中光华流转的龙髓玉膏尽数倒出,在殿中央堆成了一座流光溢彩的小山!
“起炉!”
随着女帝一声令下,一座巨大的炼丹炉被推至殿中。
她屈指一弹,一缕金色的真火飞入炉底。
顷刻间,炉火熊熊,她以神识引动那如山般的玉膏飞入炉中,以帝王真火,行九转凝丹之术!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丹炉剧震,一道璀璨的霞光冲霄而起,几乎要刺破太极殿的穹顶!
炉盖飞旋,上百枚晶莹剔透、灵气四溢的丹药飞射而出,被她尽数收入玉瓶。
“此为筑基丹,共一百零八枚,”凤无涯声音清越,传遍大殿,“凡大夏境内,家境贫寒却天资卓绝的子弟,皆可凭举荐,来京领取一枚。”
此言一出,那些出身寒门的官员激动得热泪盈眶。
就在此时,裴文渊猛然起身,他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跪地奏道:“陛下!祖宗之法,赏赐有度,如此逾制之赏,恐乱朝纲,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他这是最后的挣扎,企图用“制度”来绑架凤无涯。
凤无涯终于将冰冷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说制度不容私恩?”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那朕今日,便以这‘天子之恩’,来破你那套藏污纳垢的‘腐儒之规’!”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殿角落里,一直负责掌管香炉的宗室子弟冯六鲤,突然手一软,沉重的鎏金香炉“哐当”一声跌落在地,香灰撒了一地。
他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那渐渐熄灭的炼丹炉,眼中满是无边无际的惊怖与骇然。
别人只看到了霞光万丈,丹药功成。
唯有他,因身负一丝稀薄的真龙血脉,在那冲天而起的炉火之中,分明看到了一个一闪即逝的、盘旋咆哮的金色龙影!
而此刻,端坐于九重之上的凤无涯,在宽大的帝袍遮掩下,微微垂下眼帘。
无人察觉,她那刚刚拂过丹炉的指尖,正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当她收回广袖,用一方洁白的丝帕轻拭唇角时,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血痕,悄然印在了帕上,随即被她不动声色地攥紧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