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蓝魂光陡然一盛,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惊醒。
凤无涯凤眸微眯,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在她心头炸开。
这绝不是普通的傀儡术能达到的效果。
首戎的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都带着一种超越本能的精准,仿佛有无数次浴血搏杀的经验铭刻在它的骨子里。
尤其是在生死一线间,它规避致命攻击的动作,简直是一种艺术。
“渊瞳。”她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仿佛一直都在那里。“陛下。”
“以水镜回溯首戎所有作战影像,一帧都不可错漏。”
“遵旨。”
渊瞳双手结印,一面巨大的水镜在殿中凭空展开。
镜面波光流转,清晰地映出首戎自诞生以来的每一次战斗。
凤无涯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镜中那具古朴的甲胄。
画面飞速倒退,最终定格在不久前那场围杀之中,一支淬毒的弩箭正以刁钻至极的角度射向首戎的后心要害。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首戎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它并未转身,而是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猛然下沉,左脚后撤半步,整个身躯的重心瞬间稳如山岳,同时肩胛甲片以毫厘之差擦着箭锋而过。
那不是简单的规避,而是一种沉凝如山、动若雷霆的起手式!
凤无涯的呼吸骤然一滞,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起手式……她曾在一部被列为禁典的皇家秘录中见过。
那是大夏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亲手组建的“龙骧卫”的独门战阵——《磐石阵》的起手式!
龙骧卫早已在百年前的一场惨烈国战中全军覆没,其阵法与传承也随之断绝。
她死死盯着水镜中那静止的画面,心神剧震。
一个可怕而又惊人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低声喃喃,与其说是在对渊瞳说,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说:“它不是在模仿,是在……回忆。”
话音未落,凤无涯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她已重返皇陵深处,立于那十具静默的古甲之前。
她的目光越过首戎,径直落在了最后方,也是最残破的那一具古甲身上。
之前她只当这些是先帝的陪葬品,并未细查。
此刻,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力,轻轻拂过那具古甲冰冷的背甲。
在层层叠叠的尘埃与锈迹之下,一行用特殊针刺工具刻下的铭文,在灵力的辉映下缓缓显现。
那字迹极细,若非刻意探查,根本无从发现。
“魂不灭,誓不休——龙骧左尉戚承光”。
原来如此!
这根本不是什么先帝的亲卫,而是一位百年前为国捐躯的龙骧卫将领!
他的残魂与不屈的战意,随着这具甲胄一同被尘封于此,百年不灭。
凤无涯缓缓转身,重新走到首戎面前。
她凝视着那闪烁的魂光,指尖蕴含着一丝精纯的帝王之血,轻轻点在了它的眉心位置。
“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更不是冰冷的杀戮工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种奇异的温柔,“你是朕亲手点化的第一个‘尘甲卫’。从今往后,洗去尘埃,重拾荣光。你的名字,叫——戚承光!”
嗡——!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具甲胄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嗡鸣!
那幽蓝的魂光骤然暴涨,化作汹涌的火焰,从甲胄的每一处缝隙中喷薄而出,仿佛要将这地宫都彻底点燃。
在火焰的中心,那具被称为“戚承光”的甲胄,缓缓抬起了覆盖着金属臂铠的右手,横于胸前,五指并拢,对着凤无涯,行了一个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整整百年未曾出现过的大夏开国军礼!
那一刻,凤无涯知道,她开启了一扇前所未有的门。
“传朕旨意!”她转身对渊瞳下令,声音斩钉截铁,“以皇城西侧废弃的兵器库为基,扩建‘点化祭坛’,熔炼历代战死将士遗留的甲胄残片,打造‘尘甲工坊’!”
接下来的七日,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股肃杀而又神秘的氛围中。
凤无涯每日都会亲临尘甲工坊,以自己的帝王精血为引,配合晦涩难懂的《统御契文》,逐一喂养那些由残甲熔铸而成的新甲。
她的脸色日渐苍白,但眼神却愈发明亮。
七日之后,当第一缕晨光照进皇陵时,除了戚承光之外,又有十二具形态各异的尘甲诞生了。
它们有的手持断枪,有的背负残盾,有的甚至只有半边身躯,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与炽热的战斗意志。
它们沉默地列阵于皇陵之外,仿佛从冥府中归来的军团。
京中百姓中开始流传起新的歌谣:“女帝炼鬼兵,夜巡踏雷霆。”
与此同时,霍府之内,却是一片死寂。
霍斩岳已经连续三日未曾归府。
他在暗中秘密调查,试图厘清自己的家族旧部究竟有多少人牵涉进了那场未遂的宫变。
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暗格中,他搜出了一封密信。
信纸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字迹却力透纸背,落款处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复煌堂”。
信中最致命的一句话,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待霍某荣登大将军之位,掌控京畿兵马,便是我等共举大事,匡扶正统之时!”
这是栽赃!
是陷害!
霍斩岳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暴戾。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眼睁睁看着它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回府,而是独自一人登上了高耸的城墙。
夜风猎猎,吹得他衣袍翻飞。
他望着灯火辉煌的皇宫,眼神冰冷而复杂。
“夜深露重,将军何故在此吹风?”一个清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昭华不知何时悄然出现,手中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霍斩岳头也未回,冷冷道:“沈行走倒是清闲。”
沈昭华将茶递了过去:“将军若想洗清门户,自证清白,何不主动向陛上请缨,戍守边疆?”
“戍边?”霍斩岳接过茶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发出一声嗤笑,“女帝连朕的‘朕’字都敢用,这天下还有她不信的人吗?她不信我,我又何必拿一腔热血去效忠一个随时可能将我满门抄斩的主子?”
沈昭华看着他眼中的不甘与怨愤,轻叹一声,缓缓道:“霍将军,你可知,陛下昨夜亲赴皇陵,为一具陪葬的古甲赐予了姓名与荣耀。”
霍斩岳一怔。
“你说,”沈昭华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一个连死去百年的忠魂都要拾起,并给予无上尊崇的人,会轻易放弃一个活着的、功勋卓着的将士吗?”
霍斩岳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
此刻,新建的尘甲祭坛中央,凤无涯正负手而立。
戚承光与其他九具老兵甲环列在她四周,新成的十二具尘甲则静立在后排,二十三具钢铁之躯,在祭坛火焰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
她手中,正握着一枚从赤舌身上搜出的微型罗盘。
这罗盘极为诡异,无论在何处,指针都顽固地指向西北方的无尽荒原——根据皇室秘闻,那里,正是前朝大朔最后的皇陵遗址所在。
凤无涯冷艳的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她手腕一翻,将那枚罗盘径直投入了祭坛中心的熊熊熔炉之中。
火焰冲起三丈之高,金色的火光映照着她冷峻的侧脸,仿佛一尊执掌生杀予夺的神只。
就在这时,渊瞳的身影再次浮现,声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惊异:“陛下,寒鉴池中的那只传讯铜铃,刚刚……说了第一句话。”
凤无涯眉梢微挑。
渊瞳一字一句地复述道:“愿……为……前……路……引。”
凤无涯听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好,”她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祭坛,“那朕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万灵归心。”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祭坛的火焰似乎都为之一滞。
而在那熊熊燃烧的烈焰深处,一具尚未被精血点亮魂光的新铸甲胄,覆盖着金属外壳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