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无形的巨网骤然收紧。
渊瞳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听雪斋的阴影之中,指尖轻点,一股玄妙的力量便顺着水脉沉入地底,精准地切断了那条滋养着异常砖的地下暗流。
水,是连璟的血脉,凤无涯便要先断其源头,看看这前朝余孽没了根,还能掀起多大的浪。
与此同时,她已亲身踏足太庙。
这座象征着大夏皇权至高无上的殿堂,此刻在她脚下,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每一寸砖石都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
凤无涯赤足行走在冰冷的御道之上,神情肃穆,眼神却锐利如刀。
她停在阵列核心,那块与周围砖石别无二致、却刻着最隐秘阵枢的青砖前。
没有丝毫犹豫,她并指如刀,在白皙的掌心划开一道血口。
殷红的精血涌出,带着一丝淡淡的金色光晕,蕴含着帝王血脉最纯粹的力量。
一滴,仅仅一滴,坠落在核心砖石之上。
刹那间,仿佛心脏被赋予了生命!
“嗡——”
一声低沉如远古洪钟的嗡鸣,自地底深处响起,瞬间传遍整个太庙区域。
三百六十块御道砖石齐齐震颤,表面浮现出肉眼难见的繁复纹路,彼此勾连,形成一幅巨大的、活着的阵图。
这便是“骨鸣”阵列,以皇城地基为骨,以帝王之气为鸣,记录着宫城内每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
但仅仅记录,还远远不够。
凤无涯眸光一凝,识海中,《万象点灵图》无风自动,一串崭新而霸道的金色符文从中剥离,化作一道流光涌入她的指尖。
她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那块核心砖石上飞速刻画。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文字,笔画间充满了统御与驾驭的绝对意志——正是她从图中参悟出的“统御契文”!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整座骨鸣阵列的嗡鸣声陡然一变,从沉闷变得高亢,充满了侵略性。
阵枢被重写,权限被强行拔高!
从今天起,骨鸣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的记录者,而是一个可以主动出击的猎手。
只要凤无涯一声令下,它便能对阵法范围内的任何目标发动雷霆万钧的精神压制,甚至在短时间内夺取入侵者肢体的控制权!
做完这一切,她才冷然转身,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尘埃。
夜色如墨,子时已至。
听雪斋内,那块被断了水源的青砖骤然迸发出灼人的热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砖石表面,一道模糊的古老铭文若隐若现,字体狰狞,充满了镇压与封印的意味,正是前朝用以镇压国运的咒印!
莲心一直遵从凤无涯的命令,在暗中监视。
眼看异变陡生,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靠近探查。
然而,还未等她踏出第二步,一股磅礴而无形的斥力便从那青砖上轰然爆发,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莲心闷哼一声,整个人被狠狠弹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廊柱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渊瞳尖锐的示警声直接在凤无涯的脑海中响起:“陛下,不对劲!皇宫九处主井口,同时涌出黑水!”
凤无涯眼前仿佛立刻浮现出那副景象:粘稠如墨的黑水从井口喷涌而出,水面上浮现出一张张残缺不全、扭曲痛苦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嘶吼。
那是被埋葬了百年的前朝亡魂,是积压在地底深处的无尽怨念!
这一刻,凤无涯瞬间明悟。
连璟,并非在主动点化什么阵法。
他体内的前朝皇室血脉封印正在松动,这股力量与他自身产生了共鸣,从而唤醒了当年王朝覆灭时,仓促埋藏于皇宫地基之下的前朝残阵!
那块青砖不是阵眼,而是钥匙孔!
这些怨魂也不是冲着连璟去的,而是被这股血脉共鸣的力量牵引,即将复苏!
若任由这股怨念与残阵彻底融合,整座皇城的地脉都将被污染、侵蚀,最终化作一个巨大的、为前朝招魂复国的血肉祭坛!
好一个歹毒的后手!
“骨鸣,换频!”凤无涯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慌乱,心念急转间,已下达了最精准的指令,“模拟大夏开国龙脉律动,给朕……压下去!”
她要以今朝的煌煌气运,碾碎前朝的回响!
指令一下,整座太庙的地砖瞬间光芒大盛!
一道道璀璨的金纹从砖石缝隙中迸发出来,如同一条条苏醒的金龙,在地底疯狂游走奔腾,仿佛整片大地的血脉都在贲张。
一股浩瀚、磅礴、充满了新生与开拓气息的律动,以太庙为中心,向着整个皇城扩散开去。
“咔嚓!”
听雪斋内,那块异常青砖在这股新生律动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它剧烈地颤抖着,表面的前朝咒印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飞速消融。
最终,在一声脆响中,青砖自行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之中,没有更深的阵法,只有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小铃。
铃声未响,幻象先生。
就在铜铃露出的刹那,一幕虚幻的景象在莲心和暗中观察的渊瞳面前一闪而过:那是在一片倾颓的宫殿废墟之中,一个衣衫染血的少年跪在地上,他头顶的太子冠冕已经碎裂,眼神空洞而绝望。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身披黑龙袍、面容枯槁的老皇帝,正指着他的脊梁,发出愤怒而悲凉的怒斥:“逆子!逆子误国啊!”
幻象一闪即逝,凤无涯却通过渊瞳的共享视野,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
这枚铜铃,是他的心魔,也是他的枷锁。
凤无涯没有下令摧毁它。
一个纯粹的复国死士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心有不甘、意志摇摆的悲情英雄。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意,隔空一指,一滴心头血穿透空间,精准地落在那枚铜铃上,形成一道赤金色的封印,将其中的怨念与幻象暂时压制。
她传令给一直隐于暗处的沈昭华:“收好此物,秘密保管。”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
“墨鸦,给朕去散布流言,就说听雪斋闹鬼,是前朝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渊瞳,操纵庭院里的积水,在连璟的房门前,给他拼出四个字——旧、梦、难、继。”
摧毁他的工具,不如摧毁他的意志。
这一招攻心为上,狠辣至极。
若连璟真是心如铁石的复国死士,见到这般神鬼莫测的手段,也必然心生动摇;若他本就对前朝覆灭心怀不甘与怨怼,那这四个字,就是压垮他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更容易为她所用。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莲心悄然前来复命,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异:“陛下,连璟……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今天早上,奴婢发现他撕毁了昨夜默写的所有咒文图谱。而且……而且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问了侍奉他的宫女一句话。”
凤无涯站在凤仪宫的屋檐下,手中正把玩着一枚不知何时出现的铜铃残片,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微弱的灵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缓缓苏醒。
她头也不抬,淡淡问道:“他问了什么?”
莲心深吸一口气,恭敬地回答:“他问,‘当今女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无涯闻言,终于抬起头,绝美的脸上露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她将那枚铜铃残片掂了掂,走向宫殿外的寒鉴池。
“你想借我的地基,建你的前朝旧梦。朕,偏要让你亲眼看着——什么,才是真正活着的王朝。”
话音落下,她手腕一翻,那枚铜铃残片被投入深不见底的寒鉴池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池水幽深,平静得宛如一块巨大的黑玉。
她对着水面,对早已融入水影中的渊瞳低声吩咐:“把它养起来。等它什么时候想说话了,朕会亲自来听。”
池水平静地合拢,波澜不惊,仿佛吞噬了一切。
然而,就在那最深、最冷、最黑暗的池水之底,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意念,却悄然回响起来。
“……谢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