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霍松原不耐烦听这些虚的,他从不和老友假客气,当下直白地怼:“就你学问好,一口气说这么多成语,显着你了?”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不满意的地方可多去了,霍松原心里吐槽。
陆怀平接口道:“那我的学问是比你好一些,这个你要承认。”
两个人加一起一百多岁的人一路斗嘴,听得后边跟着的几个小辈都觉着挺有意思。
霍松原和陆怀平都是实干派,两人不是那种爱整那些虚头巴脑假客套的人。
一顿饭下来除了叙旧,就是交流当下的政治和未来的发展。
到最后大家都吃饱落筷时,霍松原问:“可惜这次你夫人和你女儿允姝没一起带下来。”
“我这次有任务在身,就不方便带她们了。”陆怀平感慨道:“这时间真的快,上次我们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还是十年前。”
“是啊。”柳婉欣说:“这电话书信和照片,都不如真真切切地见一面。当时允姝刚出生,和福宝差不多大,小小一团,这会都快是大姑娘了。”
提起老来得女的小女儿,陆怀平脸上露出慈爱,笑呵呵道:“嗨,女孩子家家,特别调皮。”
“你知足吧,景和考上京首大学,前途不可限量。你说你,儿子又乖又听话,女儿活泼还可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霍松原心里很惆怅,不禁想到:你是没摊上我家这些除了老大全是卧龙凤雏的崽,都该偷着乐。摊上了,你就该躲着哭了。
“你家景和也十八了吧,过两年也该娶媳妇了。”柳婉欣最近对小辈的婚姻大事特别上心敏感:“说起来,要不是我家冬媚大个两岁,我们说不定还能当个亲家。”
“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大两岁也不妨碍。”陆怀平哈哈大笑:“就是我家那小子想继续读书,为国家做贡献,木鱼脑袋不开窍,我也不敢耽搁你家闺女。否则确实是桩好亲事。”
霍冬媚最近对说媒相亲成亲都有应激反应了,扭头发现霍夏光对着她幸灾乐祸的笑,气呼呼地背着长辈,在看不见的地方,朝着她二哥呲牙咧嘴翻白眼。
“你说现在找亲事真的压力大,我要求真不高,不求门当户对,就想要知根知底。你说这选女婿,男孩子起码得善良正直,没有恶习是不是。”柳婉欣特别惋惜,忧愁道:“这会儿啊,真抓不准对方到底是人是鬼。就说李家那个独子,瞧着人模人样,之前名声也好,结果,哎……”
话题自然而然聊到黑鸦上。
餐厅里能坐下吃饭的都是自己人,陆怀平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便直言道:“我这次来海市,就是专门处理黑鸦的,这件事影响恶劣,上头这次很重视这件事情,抓到必然厉行惩处。”
万宁闻言,给福宝擦嘴的帕子猛然攥紧。
她强压住心绪,极力平复,可坐在她身边的霍春阳还是细心地捕捉到了万宁这一闪而过的异样。
他微微侧身靠近万宁,低声询问:“怎么了?”
“没事。”万宁朝霍春阳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指尖依旧细致,蘸着温水将福宝嘴角的奶渍一点点擦干净:“你看他,又吃的到处都是。”
霍春阳看着万宁脸色苍白,仍旧不放心:“你最近状态不对,脸色也很差,要不我明天带你去医院找张医生号个脉,做个检查吧?”
“真不用了。”万宁拒绝道:“上次不是都说了,我就是没睡好,没事,不必小题大做。”
万宁态度坚决,霍春阳不好勉强她,只柔声说:“那你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知道吗?”
万宁点头:“嗯。”
他们小夫妻间咬耳朵,不影响大家谈天说事。
这边陆怀平还在侃侃而谈。
“不过我们华夏,行事向来如春风化雨,主张以共情为羁绊纽带,啊,那个以沟通桥梁,都是以包容代替强硬,以人为本。”只听陆怀平当领导当久了,官腔官调不知不觉就出来了,他继续扬起声道:“就这个事情啊,情节之恶劣,影响之巨大,就这样,我们上头领导都说了,只要查出来一个,能拨出萝卜带出泥,将功补过,有很大机会从轻发落的。”
“现在上头作风变化如此松懈了吗?这搁古代,不说满门抄斩,都拖不到秋后问斩,抓到直接就地处决都。”霍松原不怎么认同陆怀平所说,越来越激动:“这哪叫以人为本,就这样还从轻发落?怎么,硬走怀柔政策?卖这玩意的,这抓到一个算一个,通通都得枪毙。”
“别激动别激动。”陆怀平连忙安抚:“这不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吗?你说抓着一个两个小虾小米的,不抓着这后头的人,留着继续嚯嚯我们国家啊。”
霍松原嘴角抽了抽,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反驳,“哼”了一声。
陆怀平将近天命之年,不算俊朗,面色是常年奔波的古铜色。下颌蓄着寸许短须,不笑的时候,哪怕身着常服,周身也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
他呷了一口茶水,拖着尾音长叹道:“咱们啊,这眼光它得放得长远。”
成如愿看着陆怀平锐利如鹰的目光,眼角细纹藏着战事风霜,透着一股铁血硬气的沉稳。想着他话里绕着弯的意味,愈发觉得意味深长。
晚饭后,陆怀平和霍家众人坐下来吃瓜果,话匣子还没完全打开,想再多唠几句过往,手下的工作秘书已轻步进来,低声通报还有待处理的公务。
陆怀平只得无奈地放下手中啃了半截的瓜果,起身与众人告辞。
他平日就是个不爱兴师动众的作风,和众人简单告别,阻止了这些小辈送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又不是一把年纪老的迈不动腿。”
这呼啦啦一大家子人专门送他一个,怎么看怎么觉得过于大阵仗。
于是只有霍松原和柳婉欣夫妇送他到门口。
临上车之前,陆怀平拉着霍松原的手,语重心长道:“老霍同志啊,我真不是说反话,真是字字都是掏心窝子,你,你霍家,都是好样的。你以及霍家对我们华夏做的贡献,我们不会忘记的。”
霍松原:“……”
没头没脑突然说的啥玩意,又是抽哪门子风。
陆怀平凝视着浓重的夜色,追忆往昔,喟然叹道:“想当年建国,国家多难。你的父亲,毅然捐出大半身家,只为护山河无恙,黎民安康,这份风骨,至今想来仍令人动容。”
霍松原莫名其妙:“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说这些是干什么。”
“没什么。”陆怀平背手而立,抬头看着洁白的月,缓缓道:“我可能就是年纪大了,喜欢回望当年,缅怀像你父亲这些为国不计得失的旧人旧事,想起那些山河飘摇里,依旧还有这样赤诚滚烫的人心。”
顿了顿,陆怀平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轻叹:“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当年最苦最难,连吃顿饱饭都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我们也不知不觉就老了。如今的年轻人啊,活在蜜罐里,日子太舒服,反倒爱折腾些有的没的,不懂得惜福——哎……”
“是啊。”霍松原说:“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可不能为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动摇根基。”
“说的对,无论是谁,严惩不贷。”陆怀平说完,拍拍霍松原的肩:“不和你聊了,一会我秘书该等急了。”
“一切顺利,保重身体。”霍松原和柳婉欣同陆怀平道别,送他上车:“有机会,带着弟妹和景和还有允姝来玩。”
“好,到时候找个时间再来叨扰你们。”陆怀平朝他们夫妻挥手:“都多多保重!”
随后,车子扬长而去。
霍松原站在原地目送好友离去,直至看不见车子的影子渐渐出神。
柳婉欣摇了摇他的手臂:“发什么呆?”
直觉告诉霍松原,陆怀平今日莅临家中做客,又忽然说起这些话,必然事出有因。
但此时,霍松原只是朝妻子笑笑,压下心中疑虑,挽着柳婉欣的手往回走。
七月的天气开始闷热,晚风却是清润微凉,带着草木的淡香,吹得人浑身舒坦。
夫妻俩许久未没有这样惬意的散步,趁着今日得空,朝起了这悠闲的心。
他们在院中缓缓的走,语调轻柔地聊天。
不知道走了多久,夜色更浓,连蝉鸣蛙叫都开始静了下来。
柳婉欣近来迷上了麻将,大多时间都辗转于各个富太太的牌局间,一边搓着麻将消磨时光,一边趁机打探海市各家未婚的青年才俊,倒也算一举两得。
只是这般日日久坐牌桌,缺乏锻炼,走了这么久,她也累了。
夫妻两人打算回房洗漱歇息。
伴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道娇小的人影倏地一闪,转瞬就没了踪迹,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霍松原和柳婉欣对视一眼,齐齐发出疑问:“谁啊,大晚上要去哪儿?”
柳婉欣想了会,眉头皱的死紧:“不会是冬媚这犟丫头吧?大晚上的她一个人要去哪?”
柳婉欣打算追上去,可远远望去,哪还能见着人影,便恼怒地斥责道:“不是,大晚上出去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这孩子。”
霍松原说:“是该骂。”
于是第二早,大家一起围着吃早饭,柳婉欣脸色沉得像铁,肃着眼眉,放鞭炮似的对着霍冬媚训斥:“你昨晚那么晚了也不说一声就往外跑,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你去哪儿?见谁了?干什么去了?”
柳婉欣平日里和孩子打成一片,甚少如此严厉。
此时她一发话,桌子上一瞬间安静下来。
霍冬媚被骂的一头雾水,嘴里愣愣地叼着半个虾饺,她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柳婉欣瞧着霍冬媚一脸无辜,以为这妮子搁这跟他们演戏呢,企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关。
她才不上这个当,语气又急又厉,字字都带着火气:“装!在跟我装!我和你爸昨晚都看见了!”
众人筷子都顿住了,齐刷刷地看向霍冬媚。
霍冬媚囫囵把虾饺咬了几口吞进肚子,好腾出嘴来辩解:“不是,我装什么了?我昨晚根本没出去啊!我连我自己房门我都没踏出去过!”
“你到底去哪儿了?”柳婉欣一脸不信,随后脑回路一拐,惊道:“你不是偷偷谈对象了不敢和我们讲吧?”
霍冬媚无语地深吸一口气,白眼翻上天灵盖:“我!没!谈!对!像!”
霍松原这次也不听霍冬媚的,板起脸,语气沉了下来:“冬媚,平时你耍点小性子、任性胡闹一些,都没关系。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大晚上出门,首先它就非常不安全,你也知道最近海市因为黑鸦蔓延,滋生了盗窃抢劫等一系列违法犯罪行为,直接拉低了社会治安水平……”
“爸!!!”霍冬媚忍无可忍打断道:“我真没出门!!”
“不信你们问问素梅!”霍冬媚喊完,扭身拉过她身后站着伺候布菜的素梅,信誓旦旦道:“素梅你说!我昨晚是不是一直在房间里!”
素梅骤然被这屋里一大帮子人,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咽了口口水,缩着肩膀,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啊。昨晚小姐,小姐她真的都在屋里待着。”
霍冬媚听罢,手心手背脆生生一拍,扬起下巴满脸写着: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了吧。
成如愿见霍冬媚不像说谎,抬眼利落地扫视了一圈,除了天真无邪啥都不懂的福宝,不管是坐着的主子,还是站着伺候的丫鬟,屋里众人神态各异。
当下,她心底隐隐有了答案。
昨晚夜深后,避人摸黑出门的人,的确另有其人。
“素梅是你的丫鬟,替你隐瞒都正常,她的话,做不得数。”柳婉欣还是不信,强压着窜上来的怒意,瞪了一眼霍冬媚:“快给我从实招来,你到底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