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纱,轻轻覆在两人肩头。
傅筠寒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夜的静谧:
“小月亮,你方才提及的砚修哥哥,可是国师凌鹤卿?”
“正是他。”
阮轻舞微微颔首,发间步摇随之轻颤,在月华间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流光,如同搅动了满池星辉。
傅筠寒眸光渐深,墨色眼眸仿佛望进了遥远的过往。
“在神域时,我与他并无往来。”
他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窗棂,发出规律的轻响。
“昨日初见,只觉得他容貌与记忆中天机阁的凌少主依稀重合。”
话音微顿,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
“反倒是你——”
夜风拂过,带来他未尽的话语。
“从当年那个雪团子出落得……叫人不敢相认。”
他至今仍记得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小神女。
元宵神宴上,她穿着绣满星纹的锦袄,跑起来像团滚动的雪球,所经之处百花都失了颜色。
那样明媚张扬的存在,任谁见过一面都再难忘记。
后来听闻云族倾全族之力搜寻失踪的小神女,神后悲痛欲绝直至昏厥,最后传出的消息竟是命灯熄灭。
那时他还为此扼腕叹息,不想命运辗转,竟让当年那个小团子成了照亮他漫长孤寂岁月的白月光。
“能对云族小神女下此毒手的势力,绝不简单。”
傅筠寒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容置疑。
他声音沉了几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小月亮需得更加谨慎藏好自己。如今下界遍布神域暗哨,其中大半是为取我性命而来。”
得知她身份的刹那,他立刻明白她的处境比自己更凶险。
至少他懂得藏锋敛芒,化作尘世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而她却站在万丈光芒之中,如同暗夜里最明亮的月,注定无处遁形。
夜风骤急,吹得他月白袍袖猎猎作响,如展翅的鹤。
这一刻,两个从神域坠落的星辰,在凡尘的夜色里找到了彼此的温度。
他握着她的手腕,仿佛握住了这漫长孤寂岁月里,唯一真实的光亮。
月色如水,静静浸润着相峙的两人。
傅筠寒的指尖轻抚过阮轻舞眼角的泪痣,那点墨色在雪肤上格外醒目,内里却涌动着吞噬一切的暗流。
“这化神印……在下界极难解除。”
他的声音比夜雾更沉,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其中汹涌的吞噬之力,如同触摸着一个活着的深渊。
“九天六界的天地规则太过脆弱,如同琉璃造就的囚笼,稍加神力便会寸寸碎裂。”
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仿佛积攒了千年的风雪。
这印记就像寄生在她灵脉深处的毒花,以她的修为为养料,日复一日地绽放着危险的美丽。
“原来它一直在吞噬我吸收的灵力。”
阮轻舞轻声叹息,终于明白为何这么久,灵力修为始终停滞不前。
那些净化灵海黑雾时汲取的浩瀚灵力,本该让她早已突破羽化天境成为神尊,却都被这无形的深渊悄然吞没。
“所以,终究是有办法的,对吗?”
她忽然抬眸,眼底泛起希冀的微光,如夜航人望见了彼岸的灯塔。
“是不是……很麻烦?”
傅筠寒避开她清澈的注视,视线落在飘摇的玉兰花瓣上。
那些纯白的花瓣在夜色里像破碎的信笺。
“小月亮可知,神后当年为你挑选的那些神侍,其实都是精心准备的药引?”
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融进风里。
“他们的特殊体质,本就是为了温养你的神体而特意寻觅的。”
“砚修哥哥确实提过此事。”
阮轻舞点头,忽然眨着眼凑近,温热呼吸拂过他微凉的耳廓。
“所以,我需要与他双修才能化解?”
“咳——”
傅筠寒猝不及防被这话噎住,耳根瞬间染上绯色,如晚霞浸透了白玉。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宽大衣袖拂过窗棂,带落一阵簌簌的花雨。
“凌少主的血脉,能给你养生……”
“但尚不足以化解如此霸道的咒印。”
他稳住气息,指尖摩挲着袖口的银丝暗纹。
夜风穿过长廊,卷起落花与未尽的话语。
他们站在月影交错处,一个追逐着答案,一个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一直蜷在旁边的云魄急得竖起尾巴,绒尾在月光下炸开一团银晕。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金色的眼瞳里写满了欲言又止。
凌少主的血脉确实不够霸道,可他这位主人,乃是上古神王血脉最后的继承者啊!
那沉睡在他骨血中的力量,正是化解这阴毒化神印的唯一钥匙。
傅筠寒垂眸凝视掌心,神纹在肌肤下若隐若现,如同月下潮汐起伏。
他唇瓣微动,最终却只是将翻涌的告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夜风穿过九曲回廊,将他月白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也吹散了那句终究未能说出口的答案。
“若真无解,我便安然接受死亡。”
阮轻舞望向天边那弯瘦削的弦月,唇角漾开清浅的弧度。
“这些年的岁月,本就是我偷来的时光。”
自灵海破碎那日起,每多活一日都是命运的馈赠。
至少这些年岁里,她终于挣脱了牢笼,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场。
“不!”
傅筠寒倏然收紧手指,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温热的掌心。
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心脏,让他向来平稳的声音都染上细微的颤栗:
“我绝不会让你死。”
他抬眸凝视着她,素来清冷的眼底翻涌着灼热的情愫,如同冰川之下终于喷薄的熔岩。
月华落在他微微泛红的俊颜上,映出几分罕见的脆弱与决绝:
“小月亮……你可愿,要我?”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此生全部的勇气。
对向来克己复礼的傅筠寒而言,这般直白的剖白已是惊世骇俗。
可比起礼法规矩,他更害怕永远失去眼前这缕照亮他黑暗人生的月光。
阮轻舞眸光微凝,长睫如浸透月色的蝶翼般轻颤。
当视线掠过他泛起绯色的耳尖,与紧握到骨节发白的双手时,她忽然漾开了然的笑意。
原来解药从来不在天涯海角,而就在这片欲言又止的月光里。
她向前倾身,流月绫纱如水雾般垂落,泛起涟漪般的柔光。指尖轻轻抚上他泛着薄红的耳廓,那处的温度灼得她指腹发烫,连嗓音都不自觉染上几分缱绻:
“小冰山,你可是出于医者仁心?”
她气息如兰,呵在他紧绷的下颌线。
“所以,打算献身来救我?”
傅筠寒浑身剧震,霜雪般的面容霎时红透,连颈间都漫开绯色,宛如白梅骤然浸染了霞光。
他慌忙侧首避开她的触碰,声音里带着冰雪初融的颤意:
“不,不是献身。”
他自怀中取出一卷冰绡,素白绢帛在月下徐徐展开,其上银纹流转如星河蜿蜒:
“是——是结契。”
指尖轻抚过绢帛上古老的图腾,他低声解释:
“我们族内,有一部秘法,可共享血脉,需要我——我们结契才行。”
“不过是结契罢了。”
阮轻舞轻笑,指尖掠过他紧抿的唇线。
“怎让你羞得如同献身般?”
“是神族的婚契。”
傅筠寒抬眸看她,眼底似有万千星辰在沉浮。
“此契一旦缔结便是永恒,除非身死道消,否则……”
“哪怕九重天阙倾覆,黄泉冥河倒流,也再难解除。”
他喉结轻轻滚动,声音沙哑得如同被夜露浸透。
夜风忽然变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静谧。
他望着她映满月华的眼眸,想起即将踏上的不归路——若能在离去前为她解开化神印,即便明朝便要身陨道消,也算无憾。
他只是担心,她不愿接受这样决绝的羁绊。
“纵使结契……”
“小月亮永远都是自由的。”
他声音轻得似雪落梅梢,每个字都裹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最后几个字几乎碎在风里,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在向天地立下誓言。
月华如练,静静漫过相望的两人,将青石阶染成流淌的银河。
阮轻舞抬眸,望进傅筠寒深邃的眼底。
那双总是凝着霜雪的眸子,此刻浸在碎月里,竟漾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像冰封千年的湖面忽然映出了春云的倒影。
“小冰山,我们定契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破晓的第一缕光,带着穿透长夜的坚定。
若是旁人提出这般请求,她定要揣度其中是否藏着算计。
可他是傅筠寒——连关切之言都要在唇间斟酌三遍的傅筠寒。
傅筠寒心尖猛地一颤,似雪枝承不住忽然栖落的蝶。
他不敢深思这份应允里藏着几分真心,或许这只是她在绝境中抓住的浮木。
可当她的目光如月华落满肩头,所有翻涌的疑虑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好。”
他缓缓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月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指尖微不可察的轻颤泄露了强自压抑的心绪。
“谨以山海为盟,日月为誓。从此血脉相融,魂灵相契,千秋不改,万劫不移。”
阮轻舞轻轻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十指相扣的刹那,仿佛漂泊亿万年的星子终于找到了彼此的轨道。
她腕间的月印骤然苏醒,如一轮真正的明月自云海跃出,清辉流转间,那道印记轻轻烙上他的手腕,化作缠绕的淡银色契纹。
冥冥中似有星河垂落,万千无形的丝线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相系,在静谧的夜里发出只有天地可闻的共鸣。
星月为契
霎时间,一道温润如春泉的神识缓缓流入阮轻舞的灵台。
那并非强行闯入的激流,而是如同月华漫过窗棂般自然的交融——正是纳兰神族秘传的《同源契书》。
绢帛般的识海中浮现出流转的银纹,详尽记载着如何借助契约调用他血脉中的力量。
每一笔纹路都蕴藏着古老神族的智慧,仿佛雪原之下涌动的暖流。
当她读到最后一章时,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
银纹在此处化作相拥的双星轨迹,旁书:
“若结为道侣,以阴阳相济之法双修,可达血脉交融之圆满。”
这般直白的记述,让她的耳尖悄悄染上绯色,犹如雪地里落下的两瓣红梅。
可抬眸望去,傅筠寒始终端正地立在原地,衣袂在夜风中纹丝不动,宛若雪中青松。
他将自己血脉的全部权限都敞开给她,却对那条最便捷的路径只字未提,仿佛那章文字从未存在。
“小月亮,别怕。”
他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温和,指尖轻轻拂过她腕间尚未完全平息的月印。
那触碰带着医者特有的轻柔,却又蕴藏着超越医者的温度。
“就算倾尽我的血脉之力,也会为你化解它。”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他衣襟上清浅的药草香,与她袖间的雪玉山茶香缠绵交织。
他们始终交握的双手在月下投出缠绵的影子,宛若两株相依的藤蔓。
那道新生的契纹在两人腕间隐隐生光,如同月老掌心中悄然相连的红线,诉说着比山盟海誓更永恒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