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再兴依旧负手卓立在段誉身边,身形挺拔如松,纹丝未动。
青色的道袍下摆,在刚才那看似随意的一拂之下,甚至未曾激起一丝褶皱。
阳光洒落在他俊朗沉静的侧脸上,映照出一种近乎完美的轮廓。
他缓缓收回手,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深邃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李青萝那双因狂怒和惊愕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稳定,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下来的厅堂中:
“舅母何必如此嫉恨大理镇南王的独子呢?”
他目光扫过面无人色、惊魂未定的段誉,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李青萝胸口剧烈起伏,涂着蔻丹的手指死死攥紧了锦帕,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她死死瞪着岳再兴,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要将眼前这个突然出手阻拦她的外甥生吞活剥。
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沉甸甸的铅云,随着李青萝的怒火瞬间弥漫开来,让侍立的丫鬟们瑟瑟发抖,连阿朱阿碧也感到呼吸困难,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但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重压中心,岳再兴依旧神色如常。
他周身那股渊深似海、圆融无间的宗师气度,非但没有被李青萝的怒火压制,反而如同深海礁石般自然流露出来。
这并非刻意的锋芒毕露,而是历经生死轮回、融汇诸般绝学于一身后,沉淀于骨髓深处的巍然与超然。
这股无形无质却厚重如山的威仪,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将花园中弥漫的怨毒与杀意,硬生生排开一片澄澈之地。
李青萝身后,那十余名原本凶神恶煞、气息阴冷沉凝的青衣老妪,此刻竟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向后挪了半步!
那半步细微至极,却清晰无比。
如同被无形的惊涛骇浪所慑,又似面对百兽之王的羚羊,源自本能的敬畏与退避。
花园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唯有窗外太湖吹来的风,掠过花树,带来一阵沙沙的轻响,仿佛也在屏息凝神。
暗香浮动的花园,却掩不住此刻剑拔弩张的凝重气氛。
李青萝勉强堆起一丝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再兴,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你的舅母啊!一家人,何必为了一个外人闹成这样?”
她目光扫过被封住穴道、脸色惨白的段誉。
岳再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轻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舅母,一家人?当年舅舅王应正值壮年,一向身体康健,却突然暴毙身亡。”
“等我母亲王娴与父亲岳蕴从福建星夜兼程赶到姑苏时,舅舅竟已直接下葬了,连最后一面也不给身为妹妹的母亲看上一眼。”
“当时母亲便心存疑虑,奈何身为大姐的大姨也一口咬定舅舅是正常死亡。母亲无奈,只得在匆匆参加完丧事后随父亲返回福建。”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视李青萝:“如今,我奉母亲之命前来曼陀山庄,祭拜舅舅只是其一。其二,便是要查清舅舅的真正死因!”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借着修缮王家祖坟坟茔的机会,我打开了舅舅的棺椁,查验尸骨,舅母可知,舅舅他,是中毒而亡!”
“什么?!”
“中毒?!”
“这.......”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花园之中。
阿朱、阿碧惊得捂住了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王语嫣娇躯微颤,脸色瞬间褪去血色,震惊地望向自己的母亲。
李青萝的脸色骤然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她强自镇定,厉声道:“荒谬!当初夫君突然暴毙,我与你大姨王贞,还有你大姨夫慕容博,都曾遍请江南名医前来验看,皆言并无异常!”
“如今十多年过去,尸骨都已腐朽,你又如何能看出是中毒?再者,你身为晚辈,竟敢私自开棺,惊扰亡灵,难道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了吗?”
“简直是大逆不道!”
“礼数?”岳再兴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讽刺,“舅舅和王家祖坟的坟茔,荒草丛生,多年无人打理,早已是野狐栖身之所。舅母您身为曼陀山庄的主人,十余年来可曾真心去祭扫过?现在倒好意思在这里跟我谈礼数?”
他向前一步,气势逼人:“至于那些江南名医验看不出来.......哼,那是因为下毒之人,乃是星宿老仙丁春秋!江湖上顶尖的用毒高手,其手段之诡谲阴毒,岂是寻常名医能窥破的?”
李青萝瞳孔猛地一缩,首次仔仔细细地、带着审视与忌惮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外甥。
她发现,这个年轻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那份从容不迫的宗师气度,让她心底隐隐发寒。
“岳再兴!”李青萝仿佛被戳中了痛处,尖声痛骂,“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在怀疑是我下的毒?你好大的胆子!”
“不错!”岳再兴坦然迎视,声音斩钉截铁,“我确实怀疑你!”
他目光转向一旁摇摇欲坠的王语嫣:“因为当年舅母你嫁入王家时,便已身怀六甲!你腹中的孩子,就是如今的曼陀山庄大小姐——王语嫣!”
“她,根本就不是舅舅王应的亲生女儿!”
“啊!”阿朱、阿碧再次失声惊呼,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没想到竟会听到如此惊人的家族秘辛。
王语嫣只觉得天旋地转,当她察觉到小姑家的表哥岳再兴到来并开始调查父亲死因时,就预感到事情会变得复杂,却万万没想到会揭开如此残酷的真相。
自己竟非父亲的亲生骨肉!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李青萝的脸色瞬间铁青,仿佛被剥去了最后一层伪装,她指着岳再兴,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血口喷人!这都是你的胡言乱语!”
“我承认,我的确没有十成十的证据。”岳再兴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十多年前的旧事,物是人非,想要找到确凿的证据几乎不可能。”
“但是,舅母当初有喜一事,知道的人不少,随便找一些山庄老人就能知道真相。”
“再者........”
他话锋一转,带着强烈的暗示:“你为何如此痛恨天下姓段的男子?又为何定下那古怪的规矩,每每将那些家有妻子却又在外偷香窃玉的男子抓来,逼迫他们休妻之后再娶外面的情妇?”
李青萝脸色顿时一变,不由自主的后退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