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听你挑拨离间的，艾德蒙。”安东冷冰冰地说道。
“真的吗？爵士。”
艾德蒙不动声色，“那么请您告诉我——是谁，最先知道您的行程？是瓦伦蒂娜殿下；是谁，有充足的时间布局？是瓦伦蒂娜殿下；又是谁，拥有能将假消息精准透给血族的渠道？还是瓦伦蒂娜殿下。”
他每说一句，就仿佛在无形的天平上放下一块砝码。
“难道您真的相信……”巫师身体微微前倾，嗓音低沉，“一个像我这样出身底层的小小术士，或者像富勒伯爵那样处于严密监视下的投诚贵族，会有能力在瓦伦蒂娜的眼皮底下，构建起针对您的整场阴谋吗？”
“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安东轻轻摇头，但语气已不似最初那般斩钉截铁，怀疑就如毒蛇，悄然游入心间。
“您刚刚见到那个东方人了吧？”艾德蒙话题一转，“在黎明上国，有句古老的谚语——‘天空中不复见鸟儿，猎人便不复需要弓弩；大地上不再有兔子，猎人便不再需要猎犬。’就是这个道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艾德蒙顿了顿，欣赏着安东眼神的细微变化，继续说道：
“是您突袭雪堡，切断北方联军的后援；也是您夹击高崖城，亲手斩杀老富勒伯爵，您立下足以载入史册的英雄伟业……可瓦伦蒂娜殿下，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反应？”
艾德蒙惋惜地摇了摇头，“她没有给您御前重臣的位置，没有赐予您更多的封地和更高的爵位，她甚至解散了您一手打造的‘救国军’，让那些效忠于您的兄弟姐妹，回到他们的家乡，远离帝都的权力忠心……她有意冷遇您，却偏又迟迟不放您返回自己的封地栖木堡。”
安东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你呢，爵士？为帝国在北方打了三年仗，荒石屯！雪堡！高崖城！哪一场恶战没有你的功劳？可你得到了什么？还是那个鸟不拉屎的栖木堡！无意冒犯，但帝国啊，总是对为它流血流汗的人最不公平！”
是费尔南多伯爵的愤愤不平。
“我、我最崇拜您，爵士，您、您才是当代最杰出的人物，可惜帝都大学对您的历史地位实在不够重视……”
是胡安·卡洛斯的困惑不解。
帝都所有的剧场都在歌颂瓦伦蒂娜的伟大，而安东·伍兹只有“蛞蝓骑士”的恶名。
是他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
“您还记得吗？”
艾德蒙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他的回忆，“我多次奉劝过您——如果您想更进一步，就该早做打算，去和巴尔加斯侯爵他们谈谈，提前在卡尔陛下身上投注……”
是了，他想起紧紧跟随在巴尔加斯侯爵身后的男孩，侯爵在战前就是帝国宰相，战后更是牢牢控制住贵族议院，且成为了陛下的老师。
艾德蒙的提议很有道理，或许那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并不愿任瓦伦蒂娜摆布，而是一直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您只想保全自身，就应该亲自去向瓦伦蒂娜殿下辞行，恳求回封地养老，兴许她一高兴，还会为您安排一场合适的联姻。”
巫师缓缓起身，开始在帐篷内来回踱步，仿佛曾经的焦虑又追上了他。
“我想……您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对不对？”
他停下脚步，看向安东，脸上露出讽刺的微笑，“我对您曾是如此的忠心耿耿，可您却总是说，自己图谋的并非世俗的王座，而是……更大的权柄。”
更大的权柄……
但如果有超越世俗的权力呢？是塞西莉亚在他耳边的窃窃私语——
去成为神只吧！
“就在您沉迷于自己那宏大的野心时，瓦伦蒂娜殿下……她找到了我。”
艾德蒙的声音变得低沉，“她告诉我，有一条更光明的道路在等着我，只要我愿意……成为她在您身边的眼线。”
“所以，你同意了吗？”安东问道。
“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对吗？爵士。”
艾德蒙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凑近了些，“您难道忘了？就在瓦伦蒂娜找上我的当天晚上，我就向您汇报了所有内容！我劝您不要再继续犹豫，局势已经不容乐观，该早做打算了！”
“很遗憾，”安东摇了摇头，坦然承认道，“我的记忆出现了些许偏差。”
艾德蒙摆了摆手，仿佛这个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
“于是，您在第二天前去觐见了瓦伦蒂娜殿下。”他继续说道，“我以为您会听从我的建议，恳求她放您回栖木堡，彻底远离帝都的权力漩涡。结果……”
巫师嗤笑一声，“您居然向她要求出使北境，还向她索求所谓的全权许可！您到底想在那里做什么啊？”
安东默然不语，那段记忆对他而言是一片空白。
“当天夜里，瓦伦蒂娜再次找到了我。”艾德蒙的表情变得复杂，“她很焦躁不安，迫切想知道您的目的，说实在话，连我自己，也对此十分好奇……”
安东皱起眉头。
“即便如此，我仍然忠于您，甚至已经打算好，等到瓦伦蒂娜忍不住动手的那天，陪您血战一场，然后共赴莫维登的迷宫。”他自嘲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的是，您的信任居然与我的忠诚不相上下！”
艾德蒙的语气陡然一变，“在出发的第一天，您就告诉了我一切，那最叛逆最亵渎的秘密……也是在那时，我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彻底跟您分道扬镳。”
安东眼神闪烁，他试图从艾德蒙的话语中寻找某些线索，却始终徒劳无功。
“哦……我的目的，你真的以为自己清楚吗？艾德蒙？”他虚张声势道。
“当然，您或许对我有所隐瞒……但我确信一件事——您现在都不记得了，不是吗？”
艾德蒙俯下身子，将脸凑到近前。
“因为，您就不是安东·伍兹！”
他的眼中燃烧起一种复仇的快感，那腾腾的火焰焚灭了悔恨与痛苦，占据了他整个眼眶。
巫师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古怪的秘银钥匙，“那时，我还太过怯懦，我害怕马蒂斯的遗器会暴走，害怕自己成为瓦伦蒂娜的替罪羊，我不敢夺走您的性命……但感谢您的信任，在最关键的时刻，让我有机会彻底放逐您的灵魂！”
这是……秘银之匙！
安东攥紧腰间的冥犬，眼神凝实。
“真正的安东·伍兹，现在想必还困在马蒂斯湮灭的神域中，继续做着他那一步登天的美梦……”
巫师露出阴郁的笑容。
“而你，和雪山上那只鹿首人身的怪物一样，不过是我从其他位面召唤来的孤魂野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