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足以将空气都冻结成固体的死寂。
傅云深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怒火与理智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天人交战。他身后的两名警卫员,肌肉紧绷到了极致,手腕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贲张,只要他一个眼神,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化作最致命的武器,将眼前的一切威胁撕成碎片。
而陆长风,就像一尊浇筑在原地的、沉默的战神。他的气息与身后的苏晚晴,以及这间小小的屋子,都融为了一体。他的眼神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这里是他的领地,任何试图在这里动用武力的人,都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时间,仿佛被拉长到了无限。
最终,是傅云深胸膛那剧烈的起伏,缓缓地平复了下来。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被一层比先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理智所覆盖。
他缓缓地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下压的手势。
那两名警卫员身上那股足以开碑裂石的煞气,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得无影无踪。他们松开了按在枪套上的手,重新恢复了那副沉默如铁塔的姿态,仿佛刚才那场一触即发的冲突,只是一场幻觉。
傅云深重新坐直了身体,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冷、眼神平静得近乎于残酷的女人,第一次,将她放在了与自己完全对等,甚至……隐隐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位置。
“交换。”他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已经听不出喜怒,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探究,“很好。那么,苏晚晴同志,说出你的价码。”
他想看看,这个敢于和国家机器谈条件的女人,究竟有着怎样的野心和欲望。
陆长风的眉头,微微皱起,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庞大的身躯,为妻子构筑起一道最坚实的、无形的屏障。
苏晚晴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她仿佛早就料到了傅云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那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直接敲在了傅云深的心跳鼓点上。
“我的价码,很简单。”她开口了,声音清冷而清晰,如同珠玉落盘,“一共四条。”
“第一,我需要一个地方。”
傅云深的眼神微微一凝。
“一个绝对独立、绝对保密、拥有最高级别物理和信息防护的实验室。它的地点,由我来选。它的设计图,由我来画。建成之后,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第二,我需要绝对的权力。”
苏晚晴的第二根手指,落在了桌面上。
“在这个实验室里,我拥有最高,也是唯一的决策权。我所有的研究方向、实验流程,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不需要经过任何委员会的审批。我,就是唯一的规则。”
傅云深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前两条,任何一条,都足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这已经不是特权了,这简直就是在国中,建立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独立的科学王国!
“第三,我需要无限的资源优先权。”
苏晚晴的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需要一个独立的、直接对你,或者对你背后那位负责的物资申领渠道。我清单上列出的任何东西,无论常规或非常规,你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调集给我,并且,不得询问用途。”
“第四……”
说到这里,苏晚晴顿了顿,她抬起眼,目光越过傅云深,落在了自己丈夫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眼神中那抹清冷的冰霜,悄然融化了一丝,化作了淡淡的、只有陆长风能懂的暖意。
“我需要一个承诺。一个来自国家最高层面的、不可动摇的承诺。确保我,以及我的家人,特别是我的丈夫陆长风,无论未来发生任何政治风波、任何权力更迭,都将享有绝对的人身安全豁免权。我们,不做无谓的牺牲品。”
四条。
条条石破天惊!
条条都在挑战着这个国家、这个时代,所有既定的规则与秩序!
傅云深彻底沉默了。他那张如同冰雕般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混杂着震惊、荒谬,以及……一丝无法言说的、被深深震撼的复杂情绪。
他原以为,她会要钱,要地位,要荣誉。
但他错了。
她要的,是基于绝对实力之上的、绝对的自由与保障!她要的,是一个能够让她毫无顾忌地、将她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转化为现实的、完美的温床!
这是一个……国士的价码!
“你的价码,我听到了。”良久,傅云深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但是,苏晚晴同志,价码,是需要用等价的货物来交换的。你凭什么认为,你一个人,就值这四条?”
“就凭这个。”
苏晚晴说着,忽然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了傅云深的面前。
在傅云深那骤然变得警惕的目光中,她伸出了一只手。但她的目标,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放在桌沿上那只正在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的、骨节分明的手。
她的指尖,快如闪电,却又轻柔如羽毛,在他的手腕内侧,一搭即收。
整个过程,不到半秒。
“傅局长,”苏晚晴退后一步,重新拉开距离,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于神明般的光芒,“你长期睡眠不足,神经高度紧张,导致脑部供血异常,患有极其严重的神经性偏头痛,每次发作,都如同钢针刺脑,对吗?”
傅云深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这是他身上最隐秘的旧疾,除了最高层的那位首长和他的私人医生,绝无第三人知晓!她是怎么……
不等他开口,苏晚晴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一层一层地,剖开他最深处的秘密。
“而且,你的左肺叶,在十五年前,受过一次贯穿伤。虽然已经痊愈,但损伤了肺部神经丛。所以,每到阴雨天,或者气压骤降的时候,那道旧伤就会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疼痛难忍,呼吸困难。我说的,对不对?”
“轰!”
傅云深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骇然”的神情!他死死地盯着苏晚晴,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你……到底是谁?!”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苏晚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颗通体乌黑、只有米粒大小、散发着一股奇异清香的药丸。
“吃了它。”她将药丸递到他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它能让你今晚,睡一个十五年来,最安稳的觉。并且,从今以后,只要你不主动寻死,阴雨天,将再也不是你的噩梦。”
傅云深看着那颗小小的药丸,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蛮横的力量,彻底地、无情地,碾压得粉碎。
他犹豫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面对一个选择,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无法掌控的犹豫。
最终,他缓缓地伸出手,用两根因为极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捏起了那颗药丸。
他没有立刻服下,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苏晚晴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然后,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外走去。
“你的条件,我会一字不漏地,带回去。”他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意味,“等我的消息。”
门,被重新关上。
屋外的风雪,与屋内的温暖,再次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陆长风走到苏晚晴身边,伸出大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只因为刚刚拿出药丸而略显冰凉的手。
“你给了他什么?”他低声问道。
苏晚晴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一颗鱼饵。”她轻声说道,“一颗足以让那条远在京城的大鱼,不惜一切代价,都想咬钩的……神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