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结构测试中心的大门,在沉闷的机括声中缓缓滑开。
内部空间豁然开朗,如同一座钢铁铸就的教堂。穹顶高耸,数十盏巨大的无影灯投下清冷的光,将地面上每一台狰狞的设备都照得轮廓分明。空气里,一股冰冷的金属与液压油混合的气味,钻入每个人的鼻腔,让人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
这里是国之重器的审判庭。
当魏振国陪同着几位肩扛将星、气势沉凝的军人走进来时,整个测试中心的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为首的海军司令员,目光如鹰隼,扫过现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那两块即将接受最终裁决的潜艇耐压壳组件上。他身边的政委和其他高级将领,表情同样严肃。
他们的出现,无声地宣告了这场赌约的份量。
这不再是两个团队的技术路线之争,而是直接关系到国家下一代战略核潜艇心脏强度的生死判决。
孙胜利看到海军首长们期盼的眼神,胸膛里一股热血瞬间上涌。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进行一场赌,而是在扞卫海军几十年来的荣耀与未来。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蓝色工装衣领,仿佛那是一身笔挺的军装,充满了神圣的使命感。
测试流程正式启动。
孙胜利团队锻造的那个组件,被巨大的机械臂稳稳吊起,安放在测试台的正中央。它通体银灰,表面在灯光下反射着厚重而均匀的金属光泽,每一个边角都打磨得一丝不苟,充满了工业的力量美感。
孙胜利亲自走上台,他伸出手,像抚摸自己最心爱的孩子一样,在那冰冷而光滑的表面上轻轻滑过。
他转过身,面向观礼台上的海军首长们,声音洪亮,充满了无可动摇的自信。
“首长们请看!这才是真正的军工品质!坚固、厚重、充满了力量!我孙胜利用我一辈子的名誉担保,它能承受任何考验!”
他的话掷地有声,感染了在场许多老一辈的工程师。他们纷纷点头,看着那个完美的组件,眼神里满是认同。在他们看来,这样扎实厚重的作品,不可能失败。
苏晚晴站在台下,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神情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陆长风站在她身侧,目光冷冽,像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
测试台的红色警示灯开始旋转,发出无声的压迫感。
一台巨大的、能模拟万米深海压力和水下爆炸冲击的液压撞锤,被钢缆缓缓拉升到二十米的最高点。那黑色的锤头,如同一只悬于众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头发紧。
主控台的操作员看向孙胜利,等待最后的指令。
孙胜利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挥手,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开始!”
“呜——”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大厅。
下一秒,钢缆脱钩,那重达数十吨的液压撞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化作一道黑色的死亡闪电,狠狠砸向组件的中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撞击点,等待着那声证明成功的、沉闷而坚实的巨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然而——
撞锤与组件接触的瞬间,预想中“咚”的金属闷响,并未传来。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声极其清脆、尖锐、如同冬天里厚厚冰层被巨石砸开的“咔嚓”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孙胜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个巨大的、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银灰色组件,从撞击点开始,蛛网般的黑色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
一秒!
仅仅一秒!
裂纹便布满了整个组件的表面!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终于爆发。
那不是金属的碰撞声,而是彻底解体的爆炸声!
整个组件,如同被引爆的炸弹,在一瞬间四分五裂,碎裂成了成百上千块大小不一的金属碎片!这些碎片带着恐怖的动能,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狠狠地撞在防爆玻璃墙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密集撞击声,如同下了一场钢铁的暴雨!
全场死寂。
烟尘散去,测试台上只剩下一个扭曲变形的基座,和一地狼藉的金属废铁。
观礼台上,海军司令员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手里的军帽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魏振国面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而孙胜利,他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和力气,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噗通”一声,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他的双眼失神地看着那一地废铁,嘴唇哆嗦着,不断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
他引以为傲一辈子的经验,他坚信不疑的真理,在这一记惊天动地的撞击之下,连同那个组件一起,被砸得粉身碎骨。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高建军和周工激动地对视一眼,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才压抑住当场欢呼的冲动。陆清瑶更是激动得眼眶泛红,她看着自己嫂子的背影,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崇拜。
“清场!上二号测试品!”高建军用嘶哑但有力的声音下达了指令。
工作人员迅速清理了现场的碎块。
很快,苏晚晴团队制造的那个黑色组件,被吊装到了测试台上。
它看起来比孙胜利的要小上一圈,表面没有那种厚重的金属光泽,反而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哑光质感,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件沉默的艺术品。
在经历了刚才那惨烈无比的失败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看着那个略显“单薄”的黑色组件,心中充满了怀疑和不安。
撞锤,再次被缓缓升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着那道黑色的闪电,再次落下!
“当——!!!!”
一声悠长、沉稳、如同古刹巨钟被猛然敲响的轰鸣,响彻整个大厅!
那声音雄浑而厚重,带着一种无可撼动的威严,震得每个人的耳膜嗡嗡作响,心脏都随之共振!
巨大的撞锤,在接触到黑色组件的瞬间,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高高地弹了起来!在空中翻滚了半圈,才重重地落在旁边的缓冲区域。
而测试台上,那个黑色的组件,静静地立在那里。
毫发无损。
只有在最中心的撞击点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硬币大小的白色印记。
高下立判!
“成功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整个测试中心,在经历了长久的死寂后,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海军司令员再也按捺不住,他激动地冲下观礼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测试台前,不顾组件上残留的高温,亲自用手去触摸那个白色的印记,去感受那冰冷而坚实、足以守护万里海疆的绝对力量!
他猛地回头,用一种看国宝、看救星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苏晚晴。
而瘫坐在地上的孙胜利,在经历了最初的呆滞和绝望后,慢慢地,用颤抖的双手撑着地面,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那堆代表着他一生心血的废铁,也没有去看那个完美得如同神迹的黑色组件。
他迈着沉重得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地,穿过人群,走向了那个站在台下、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年轻女人。
整个大厅的欢呼声,诡异地平息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刚刚经历了一生中最大失败的、刚愎自用的老将身上。
他们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