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的一场冲天大火,烧掉的不仅是皇家殿宇,更是将帝国表面维持的平静与秩序,彻底焚为灰烬。
公主与镇北侯在深宫之中,于皇帝眼皮底下遭此毒手,几近殒命,这已非寻常的党争倾轧,而是赤裸裸的挑衅皇权,动摇国本。
当霍凛与永宁在伤痛中相互依偎、情谊愈坚之时,一场席卷整个京城乃至大梁上下的政治风暴,正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降临。
皇帝的震怒,并未因霍凛与永宁的“轻伤”之言而有丝毫减缓,反而在确认他们真正脱离生命危险后,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彻底爆发出来。
御书房内,价值连城的龙泉窑青瓷笔洗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奏章散落一地,墨迹淋漓,如同泼洒的血污。
“查!给朕彻查!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朕的皇宫之内,行此魑魅魍魉之事,谋害朕的妹妹,构陷朕的肱股之臣!”
皇帝萧景琰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平日里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帝王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令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和几位心腹重臣噤若寒蝉,冷汗浸湿了后背。
“陛下息怒……”老成持重的内阁首辅试图劝慰,却被皇帝厉声打断。
“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
皇帝猛地转身,手指颤抖地指着静思苑的方向,“那是永宁,是朕亲封的镇北侯。他们今日敢在宫中放火,明日就敢把这火烧到朕的乾清宫,此风不绝,国将不国!”
他喘着粗气,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扫过在场每一位大臣:“传朕旨意!”
“魏王萧景,革去王爵,褫夺封号,圈禁宗人府,非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其王府属官、护卫,一体锁拿,严加审讯。”
“李甫、王琛,即刻夺职下狱,交三司会审。其家产,全部抄没,其族中子弟、门生故旧,凡有牵连者,一个不许放过。”
“着皇城司、殿前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组成联合办案司,由朕亲自督办。凡此纵火、下毒、构陷、贪墨、通敌一案,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官职大小,背景如何,一律严惩不贷。朕授予他们先斩后奏之权。”
“北疆抚远军韩青,即刻释放,官复原职,着其稳定军心,严加戒备,以防狄人异动。抚远军一应抚恤、赏赐,由户部即刻拨付,不得有误。”
一连四条旨意,条条如同惊雷,炸响在御书房内,也即将炸响在整个朝野。
这是毫不留情的、彻底清算的信号。
“臣等遵旨!”几位重臣心头巨震,知道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绝无转圜余地,连忙躬身领命,快步退出御书房,前去布置。
皇帝的旨意以最快的速度通传各方。
皇城司与殿前司的兵马如同出闸猛虎,再次扑向魏王府、李甫府、王琛府,这一次,不再是搜查,而是直接的抄家拿人。
魏王府内,萧景听闻旨意,面如死灰,瘫坐在地,昔日温文尔雅的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穷途末路的癫狂与绝望,被如狼似虎的禁卫毫不留情地拖走,送入那暗无天日的宗人府高墙之内。
李甫府邸,这位三朝元老,在听到“夺职下狱”、“抄没家产”时,手中的紫檀佛珠终于“啪”一声断裂,珠子滚落一地。
他闭上双眼,长长叹息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任由差役除去官帽官服,押入囚车。府中哭喊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响成一片,昔日门庭若市的太傅府,顷刻间沦为阶下囚笼。
王琛府上更是鸡飞狗跳,他本人几乎是被从妾室的床上拖下来的,肥胖的身体因恐惧而抖如筛糠,丑态百出。
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被一一登记造册,封箱入库,其数量之巨,令人瞠目结舌。
这仅仅是开始。
联合办案司如同一个高效而冷酷的机器,依据霍凛呈上的证据、冯三的遗物、以及从魏王府等地搜出的密信账册,开始大规模抓人。
吏部、户部、兵部、漕运司、乃至地方州县。无数与魏王、李甫、王琛有所牵连的官员被革职查办,锒铛入狱。
京城之中,一时间囚车络绎不绝,菜市口隐隐传来了血腥之气。
尽管重伤未愈,霍凛并未完全置身事外。他通过郑魁和暗卫的渠道,密切关注着外界的动向。
他知道,皇帝的震怒和清洗是必要的,但必须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避免造成朝堂瘫痪,甚至引发更大的动荡。
他让郑魁暗中联络那些在此次风波中保持中立、或曾暗中相助的官员,如李文博御史等,确保他们在清算过程中能发挥稳定作用,防止有人借机排除异己,扩大打击面。
同时,他也通过永宁与太后宫中的联系,委婉地向皇帝传递信息:北疆需要稳定,边关将士的功绩与忠诚不容抹杀;朝堂需要尽快恢复运转,选拔清廉干练之士填补空缺。
他的这些举动,并非为了揽权,而是出于对帝国未来的责任感。
皇帝在盛怒之下,也并非完全失去理智,对于霍凛传递来的、着眼于大局的建议,多数予以采纳。
这使得这场声势浩大的清算,在血腥之余,也保留了几分理智与秩序。
京城的这场大地震,余波迅速向地方扩散。
各地与魏王、李甫集团有牵连的官员人人自危,有的主动上表请罪,有的试图销毁证据,更有甚者,如惊弓之鸟,竟欲弃官潜逃,但大多被早有准备的当地驻军或监察御史拿下。
朝堂之上,更是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牌。
李甫、王琛倒台,其党羽被大量清除,空出了大量的官职。一些原本受压制的清流官员得到擢升,一些保持中立的官员则在观望中试图寻找新的位置。
暗流依旧汹涌,新的权力格局正在废墟之上悄然重塑。
而民间,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变,亦是议论纷纷。
镇北侯与公主的遭遇赢得了普遍的同情,魏王、李甫等人的罪行被披露后,更是激起了巨大的民愤。
茶楼酒肆间,说书人已经开始编排“忠良遭陷,奸王伏诛”的新段子。
皇帝的震怒渐渐平息,但眼神中的冰冷与决绝却未曾消退。
他坐在御案之后,看着堆积如山的、关于魏王等人罪行的最终审定奏报,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充满了疲惫与一种深沉的悲凉。
那是他的儿子,是他曾经寄予厚望的皇子之一。为了权位,竟能丧心病狂至此。
还有李甫,三朝老臣,竟也利令智昏,与之同流合污。
他提起朱笔,在那份判定魏王萧景“结党营私、贪墨资敌、构陷忠良、蓄养私兵、意图不轨,罪同谋逆,依律当处极刑”的奏章上,停顿了许久。
最终,那朱红的御笔,还是沉重地落了下去。
一个“准”字,力透纸背,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也为这场震惊朝野的巨案,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处决罪魁祸首,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结束。
朝局动荡的余波仍在持续,新的势力需要平衡,帝国的肌体上被剜去了一大块腐肉,留下的巨大创口,需要时间来愈合。
而历经劫难、伤愈之后的霍凛与永宁,将在这全新的、依旧暗藏漩涡的棋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他们的未来,与帝国的未来,已然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
一场大火,烧出了一个真相,也烧出了一个全新的、前途未卜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