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的风是淬了冰的刀子，还裹着雪粒，往人领口、袖口的缝隙里钻。
刚触到皮肤，就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吸进肺里是凉的，呼出来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凝在睫毛上，结成细小的冰晶，糊得视线一片模糊。
林恩把艾莉娅给的精灵御寒披风裹得更紧，领口绣着的星叶纹早被风雪盖得只剩个淡影，只有指尖蹭过布料时，能摸到一丝微弱的自然魔力在流转。那是精灵族用晨露和月光浸过的工艺，寻常寒风根本穿不透，可在北部冰原这场暴风雪里，这点暖意就像投入冰湖的火星，刚冒个头就被冻僵的空气吞得一干二净。
“呼——”林恩往手上哈了口热气，白气瞬间散在风里，掌心的冻意却没减半。
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艾莉娅，精灵姑娘正把尖尖的耳朵往披风里缩，翠绿的发丝上挂着雪粒，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
她脚下的鹿皮靴早被融雪泡透，靴筒里的雪水顺着脚踝往里渗，裹得脚踝像套了个冰壳，每走一步都要额外用力，靴底碾过积雪时，“咯吱”声里还混着冰粒摩擦的脆响，仿佛下一秒靴面就要被冻硬的冰棱撑裂。
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蒙着层倦意，却没说一句抱怨的话，只是默默跟着前面的橡木走。
“再撑撑，找个背风的凹地歇会儿。”橡木的声音从风雪里钻出来，带着粗哑的喘息，还裹着点草木的清苦。
这位杂草德鲁伊裹着件用树皮和兽皮缝的外套，外套边缘缀着的驱蚊草干叶被风雪打湿，却还能隐约闻到点味道。
他怀里紧紧护着个厚韧的兽皮布包，里面装着暖身的草药和仅剩的半块黑面包，布包的系带缠了三圈在腰上，生怕被风刮走。
他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根泛着深褐光泽的橡木杖，杖身被常年摩挲得光滑如玉，顶端还嵌着颗磨圆的苔藓石。
每走三步，他就会把木杖往冰面上戳一下，然后停下来，眉头微蹙，耳朵贴向地面——那是在听冰面下的动静，冰原里藏着无数看不见的裂缝，有的深达几十米，一旦踩空，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林恩点点头，却没敢停下脚步。他们已经在暴风雪里走了整整一天，从清晨到日暮，天空始终是铅灰色的，连太阳的影子都找不到，更别说辨方向了。
原本按橡木议会长老给的简易地图，中午就该到冰原中部的“冻风峡谷”，可现在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白雪，连块像样的参照物都没有，只有风在耳边呼啸，像要把人的骨头都吹透。
“我的枯荣感应……有点失灵。”林恩攥了攥冻得发僵的手，指节泛着青白色，声音里藏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之前在巨石苔原时，他的能力像条通畅的溪流，能轻松触到几十米下植物根系的脉动，哪怕是颗刚发芽的种子，都能捕捉到它的“呼吸”。
可到了这片冰原，耐寒的植物本就少得可怜，仅有的几类还把根系扎在冻土层深处，再加上低温压制，他的感应像被冻住的河，只能勉强凿开一点冰缝，捕捉到几缕微弱到几乎要消失的绿芒。
他蹲下身，不顾掌心被冰面冻得刺痛，把双手都按了上去。
寒意顺着指缝往骨头缝里钻，冻得指节发僵，他闭紧眼睛，试着把意识往下沉。
几秒钟后，脑海里终于浮起一丝淡得像雾的绿色感应——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冰层下，有一小片耐寒苔藓的根系，正缓慢地吸着冻土里仅存的养分，那“呼吸”微弱却执着，像黑夜里的一点萤火。
“这边！”林恩猛地睁开眼，眼里亮了亮，指着前方的雪地对两人喊道。
艾莉娅和橡木立刻跟上来，橡木还特意用木杖在雪地里画了个箭头，杖尖划过雪面时，留下一道深痕。可没等他们走出五步，一阵更强的风雪卷过来，像只无形的手，瞬间就把箭头埋得无影无踪，连刚才的脚印都被平了。
“该死！”橡木低骂了一声，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林恩，粗粝的手掌攥紧了木杖，“我的杂草标记也没用，风雪太快了，刚长出来的草芽转眼就冻成冰碴。”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倒出一小撮褐色的草籽，撒在脚下的雪地里。
指尖捏了个印诀，念了句简短的德鲁伊咒语——那是“速生咒”，能让植物瞬间发芽。
几株细小的杂草顶着雪芽冒了出来，嫩绿色的芽尖还带着点潮气，可没等它们展开叶子，寒风就像刀子似的刮过来，把草芽连根拔起，卷进风雪里，连个影子都没剩下。
艾莉娅停下脚步，侧着耳朵听了几秒，眉头皱得更紧。
她的精灵听觉本就比人类敏锐，能捕捉到几公里外的飞鸟振翅声，可在这片冰原上，风雪的呼啸盖过了一切，连风的方向都辨不清。
“我听不到风的方向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翠绿的眼眸里掠过丝无奈，“之前在森林里，风会绕着树木走，能顺着气流辨方位，可这里……风是乱的，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像没头的苍蝇。”
林恩心里的焦虑又重了几分。
他知道，他们带的干粮和草药撑不过明天，要是再找不到方向，别说去冰原废都，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问题。
他再次蹲下身，双手按在冰面上，想把更多精神力注入枯荣感应。
可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像冰棱断裂的声音，紧接着“哒”的一声，裂缝在脚下迅速蔓延，雪层下的冰面瞬间裂开一道黑缝。
“小心！”橡木的声音刚落下，林恩就觉得脚下一空，身体跟着往下坠，失重感像潮水般涌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雪，雪粒在掌心瞬间化成水，又冻成冰。就在他以为要掉进无尽黑暗时，脚踝突然传来一股韧劲——是橡木的德鲁伊草藤！
深绿色的藤条像活过来似的，从冰面下钻出来，紧紧缠在他的脚踝上，藤条上还带着冻土里的潮气，却绷得笔直，连上面的细刺都竖了起来。
另一端牢牢扎进冻土层深处，橡木正半跪在地，双手按在冰面上，牙关紧咬，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连鬓角的汗珠都冻成了小冰粒，显然在用尽全力拽着藤条。
艾莉娅也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林恩的胳膊，她的手指虽然冻得冰凉，却抓得极紧，指甲几乎嵌进林恩的衣袖里。
两人合力往上拉，藤条一点点往上收，林恩也借着劲往上爬，终于在裂缝边缘稳住了身体，被两人拽回了冰面。
林恩瘫坐在雪地上，心脏还在狂跳，砰砰地撞着胸口，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他低头看向刚才踩空的地方，雪层下是道黑漆漆的裂缝，深不见底，寒风从裂缝里涌出来，带着比外面更刺骨的寒意，吹得他脸颊生疼。
“还好反应快。”橡木松开手，缠在林恩脚踝上的草藤瞬间缩回冻土层里，只留下几点绿色的痕迹。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冷汗刚冒出来就冻成了冰碴，“冰原的裂缝都藏在雪下，看着平整，其实下面全是空的，刚才那道缝至少有十几米深。”
他说着，还往裂缝里扔了块小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咚”的一声闷响，显然深不见底。
艾莉娅蹲下来，把林恩的披风重新裹紧，连领口的系带都系了个双结。
她又从怀里掏出个绣着星叶纹的小布袋，打开袋子，里面躺着几块巴掌大的苔藓，苔藓呈浅碧色，表面还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摸上去温温热热的，像揣在怀里的暖玉。
“先暖暖手，这是精灵族的暖苔，用晨露和暖阳炼的，能热三个时辰。”
她把一块暖苔塞进林恩的手里，指尖不经意碰到林恩的掌心，触到一片冰凉，又多塞了一块，“别慌，我们肯定能找到方向。”
林恩握着暖苔，掌心的暖意慢慢渗进皮肤，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让他稍微冷静了些。他看着眼前的两人。
橡木正揉着按在冰面上的手掌，艾莉娅还在帮他拍掉披风上的雪粒，突然想起在黑狼隘口遇到的汤姆，在艾瑞丁森林结识的艾莉娅，还有现在同行的橡木。
之前他总觉得枯荣感应当是“鸡肋”，既不能像橡木那样召唤草藤，也不能像艾莉娅那样箭术超群，可现在，这竟是他们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我再试试。”林恩深吸一口气，把暖苔揣进怀里，这次他没急着蹲下身，而是按照艾莉娅之前教他的方法，慢慢闭上眼睛。
他试着放空思绪——想象自己的根须扎进冻土里，想象自己的叶片迎着寒风，慢慢的，意识像融化的冰，顺着掌心往下渗，融进冰面，再沉进冻土层。
这次他没去抓那些强韧的信号，反而去追那些微弱的、缓慢跳动的绿芒——像在黑夜里追着萤火虫的光，一点一点，慢慢凑拢。
几秒钟后，那丝淡绿色的感应再次出现了，比刚才更清晰，而且不止一处——在前方大约五十步的地方，有一片更密集的苔藓根系，它们的“呼吸”连在一起，像一条细细的绿色丝线，顺着一个方向延伸，一直通向远方。
“我找到了！”林恩睁开眼，语气里带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前面有片苔藓群，它们的根系是连在一起的，能跟着走！”
橡木和艾莉娅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橡木率先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雪，用木杖探了探身前的冰面：“我走前面探路，你跟着感应指方向，艾莉娅断后，注意身后的冰面，别再踩空。”
三人重新出发，这次林恩走在中间，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雪地，脑海里的绿色丝线越来越清晰。
他发现，这片苔藓的根系似乎在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延伸，越往前走，根系的“呼吸”越明显。
就像它们在刻意“指引”着什么，每到该拐弯的地方，根系就会变得更密集，像在路边立了个隐形的路标。
“奇怪，这片苔藓怎么会这么有规律？”艾莉娅走在后面，忍不住轻声问道。她能感受到空气中微弱的自然魔力，这些魔力像水流似的，围绕着苔藓群流动，带着点刻意引导的痕迹，“不像是野生的，倒像是有人特意种的。”
林恩也觉得奇怪，可现在没时间细想。
风雪还在继续，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可他们的脚步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至少现在有了方向，不再是在冰原里瞎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林恩突然停住脚，眼睛亮了亮：“左边！左边的根系更密，往那边拐！”
橡木立刻跟着变向，木杖刚探出去两步，就“笃”地一声戳到了硬东西。
他拨开雪层，雪地里露出一块黑褐色的岩石，岩石表面结着一层薄冰，在风雪里泛着冷光，这是他们进冰原后见到的第一块固定参照物！
“有岩石就说明附近有凹地！”橡木兴奋地喊道，加快了脚步，木杖戳地的频率都变快了。果然，绕过岩石后，他们看到一个半人高的冰凹。
凹壁是厚实的冰层，至少有半米厚，能挡住大部分风雪，凹底还铺着一层干枯的苔藓，踩上去软软的，不像别处的冰面那样滑。
三人立刻钻进冰凹里，橡木先把兽皮布包放在地上，然后从草药包里摸出几块干燥的白桦树皮。
这树皮是提前用德鲁伊法术烘干的，就算在冰原里也能保持干燥。
他把树皮掰碎，铺在凹底的干苔藓上，又从布包里找出一小截打火石——这是德鲁伊议会给的应急物品，石头里掺了点火属性的魔晶粉末，能在低温下生火。
他小心翼翼地用打火石敲击，火星落在干苔藓上，“滋”的一声，苔藓先冒出一缕青烟，接着火苗就舔了起来。
虽然火苗只有手指高，却像一团温暖的小太阳，把冰凹里的寒气驱散了不少，连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
艾莉娅把剩下的暖苔分给两人，又拿出那块仅剩的黑面包——面包是用黑麦粉做的，硬得像块石头，却还带着点麦香。她把面包掰成三份，每份都差不多大，递给林恩和橡木：“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一会儿风雪小了还要走。”
林恩接过面包，咬了一口，干涩的面包在嘴里慢慢化开，带着点淡淡的麦香。他看着火光照亮的冰凹，火苗跳动着，映在冰壁上，投下三人的影子，忽明忽暗。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艾莉娅和橡木——艾莉娅正靠在冰凹壁上，把鹿皮靴脱下来，倒出里面的雪粒，雪粒落在冰面上“簌簌”响；橡木则往火堆里添了块树皮，火苗又旺了点，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点笑意。
林恩突然觉得，这场暴风雪或许不只是危机。它让他们三个来自不同种族的人，靠得更近了。
“等风雪小一点，我们就继续走。”
林恩咬了口面包，眼神坚定，“苔藓的根系还在往前延伸，方向没错，应该能通向冻风峡谷。”
他摸了摸怀里的暖苔，掌心还残留着苔藓根系传来的微弱波动，那波动像颗定心丸，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橡木点点头，往火堆里又添了块树皮，火苗“噼啪”响了两声：“我刚才在岩石那边探过了，这附近的冰面很结实，没有裂缝，放心歇会儿。”
他说着，还从草药包里拿出一小包干草药，撒了点在火堆里，草药遇热后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能提神暖身。
艾莉娅重新系紧靴带，揉了揉冻得发红的脚踝，脸上露出丝微笑：“没想到冰原上也有这么听话的苔藓，之前你总说枯荣感应当是鸡肋，现在看来，这可是咱们的救命宝贝。”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真诚的赞许，翠绿的眼眸里闪着光，像森林里的星光。
林恩听着，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暖苔的温度，也残留着苔藓根系传来的微弱“呼吸”。他想起在灰石镇时的日子。
那时他每天都要去城外的山坡上采摘草药，只为了换半块黑面包，那时他总觉得自己的能力没用，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可现在，就是这“没用”的能力，在这片冰原上，成了指引方向的路标。
火堆的火焰跳动着，映在三人的脸上，暖融融的。外面的风雪还在呼啸，冰凹壁上传来“呜呜”的风声，可凹里却透着股暖意，那暖意不只是来自火堆，更是来自彼此相伴的安心。
林恩知道，这只是他们前往冰原废都的一段小插曲，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危险在等着他们——可能是更深的冰裂缝，可能是更猛烈的暴风雪，也可能是冰原上的猛兽。
但只要他们三个在一起，只要他的枯荣感应当在，就一定能走下去。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外面的风雪稍微小了些，风的呼啸声也弱了点。林恩站起身，走到冰凹口，伸出手，掌心对着外面的雪地，意识轻轻探出去。
那道绿色的丝线更清晰了，像一条细细的绿带，在白雪覆盖的冰原上延伸，一直通向远方，朝着冻风峡谷的方向。他回头看向艾莉娅和橡木，眼里带着光，声音里满是信心：“可以走了，苔藓还在前面等我们。”
橡木把打火石和剩下的草药收好，艾莉娅也重新裹紧了披风。
三人并肩踏出冰凹，风雪还没完全停，却已经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林恩走在中间，脑海里的绿色丝线越来越亮，橡木的木杖稳稳地探着路，艾莉娅的弓箭也搭在弦上，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