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永京,骄阳似火,却比不过皇宫大内即将到来的万寿节庆典那般炽热。
皇帝寿诞,普天同庆,宫内宫外早已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
今年的万寿节因有四海来朝、万国使臣觐见,更显隆重非凡。
按制,四品以上官员及有爵位、诰命者皆可入宫赴宴。
沈妙青身为五品宜人,本可不必出席如此高规格的宫宴,但一则她新晋诰命,风头正劲,二则皇帝对其颇有印象,内务府送来的请柬上,竟特意加了“宜人沈氏妙青”之名。
这微妙的细节,落在有心人眼中,自是含义非凡。
沈府内,沈妙青正对镜整理诰命冠服。
翠儿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支象征品级的珠花簪入发髻。
看着镜中小姐端庄明丽、气度沉静的容颜,忍不住赞叹。
“小姐,您真好看!今日宫宴,定能艳压群芳!”
沈妙青淡淡一笑,眼中并无多少喜色,反而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
艳压群芳?
她今日所求,远非如此。
这身诰命服色,是她搏来的铠甲;而那件即将现世的“无色琉璃”,则是她刺向仇敌的利刃。
“东西可备好了?”
她问侍立一旁的忠伯。
“回小姐,万无一失。”
忠伯躬身,低声道。
“萧护卫已亲自查验过,护送的人手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心腹。”
沈妙青点头。
今日宫宴,龙蛇混杂,亦是林清远、赵月柔之流必定会全力表现、巩固地位的场合。
她要在这最耀眼的舞台上,给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皇宫,太和殿前广场,宴开数百席,旌旗招展,钟鼓齐鸣。
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各国使节按品级依次入座,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场面恢宏壮观。
沈妙青的位置在女眷席中较为靠后的区域,但她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也有不易察觉的敬畏。
她坦然受之,从容落座,与相邻的几位诰命夫人微微颔首致意,举止得体,不卑不亢。
不远处,赵月柔身着超品命妇的华服,珠翠环绕,在一群高门贵女中谈笑风生,眼角余光却不时扫向沈妙青,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鄙夷。
林清远作为新科状元兼赵家快婿,坐在离御座不远的前排官员席中。
林清远努力维持着春风得意的姿态,与同僚应酬,但紧绷的嘴角和偶尔游移的眼神,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安。
吉时已到,皇帝驾临,百官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寿宴正式开始,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歌舞杂技纷呈,一派盛世气象。
按照惯例,宴至中程,便是各方献寿礼的环节。
各地官员、藩属国使节依次献上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皇帝面带微笑,一一颔首,但见多识广的天子眼中,并未有太多波澜。
轮到京中勋贵官员时,礼物更是争奇斗艳。
赵尚书代表赵家献上了一尊三尺高的血红珊瑚树,形态奇崛,色泽艳丽,引得一片赞叹。
林清远则与几位新科进士联名,献上了一幅由当世书画名家绘制的《万寿无疆图》,笔法精妙,寓意吉祥,也得了皇帝几句嘉许。
赵月柔看着父兄和夫君出尽风头,得意地瞥向沈妙青的方向,却见对方依旧安静地坐着,仿佛周遭的喧闹与她无关,这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就在献礼环节渐近尾声,众人以为高潮已过时,司礼太监高声道。
“宣,五品宜人沈妙青,进献寿礼!”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女眷席后排那个沉静的身影上。
商户出身的诰命,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寿礼?
不少人带着看笑话的心态。
沈妙青缓缓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御阶之下,盈盈拜倒。
“臣妇沈妙青,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圣体安康。”
“平身。”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兴趣。
“沈宜人,朕闻你又有新奇之物,不知今日所献何宝?”
沈妙青示意身后两名沈家心腹抬上一个用明黄锦缎覆盖的托盘。
她亲手揭开锦缎。
刹那间,仿佛有一束无形的光,自托盘上迸发出来!
那并非什么璀璨的珠宝,而是一套器物。
一只一尺余高的净瓶,一对玲珑酒杯,还有一面圆形的镜鉴?
然而,这三件器物,通体无色,晶莹剔透至极!
阳光照射其上,竟毫无阻碍地穿透而过,折射出纯净耀眼的光芒。
器物本身仿佛是由最纯净的冰晶或清水凝结而成,几乎看不见实体!
尤其是那面镜鉴,光可鉴人,映照出的人影清晰无比,纤毫毕现,远比宫中常用的铜镜要清晰百倍!
“此乃何物?”
皇帝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露出了真正的惊讶。
他见过的奇珍异宝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纯净通透的材质!
“回陛下,”
沈妙青声音清越。
“此物名为‘无色琉璃’,乃臣妇与家中匠人,以沙石为基,历经千百次试验,偶然所得。
其质纯净,透光如无物,坚逾美玉。
制成器皿,可盛佳酿而不失其味。
制成窗牖,可引天光而入室,亮如白昼。
制成镜鉴,可正衣冠而明得失。
臣妇不敢藏私,特献与陛下,愿以此琉璃之明澈,喻陛下圣心之昭昭,洞鉴万里,明察秋毫!
愿我大夏江山,亦如琉璃,坚固剔透,永享太平!”
一番话,既说明了宝物的奇特与实用,更巧妙地将其与皇帝的明察、国家的清明联系起来,寓意深远!
满场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见的“无色琉璃”震撼了!
这简直是巧夺天工,堪比传说中的神器!
那些之前献上的珊瑚、明珠、古玩,在这套纯净无瑕的琉璃器面前,顿时显得黯淡无光,充满了俗世的匠气!
皇帝龙颜大悦,竟亲自走下御阶,近距离观赏这套琉璃器。
他拿起那面琉璃镜,看着镜中自己清晰无比的容颜,又透过净瓶看向远方,啧啧称奇。
“妙!妙极!化沙石为晶莹,此乃天工!沈宜人聪慧忠悃,于国于民,屡献奇功,朕心甚慰!”
他回到御座,朗声道。
“赏!重重有赏!赐沈妙青黄金千两,锦缎五百匹,加赐其父沈万三‘皇商’资格,准其琉璃、香皂、新布等物,优先供应内廷!”
“皇商”资格!这可是无数商人梦寐以求的特权!
意味着沈家的生意得到了皇家的背书,地位将彻底不同!
“臣妇谢主隆恩!”
沈妙青再次叩首,声音平静,心中却知,计划已成一半。
赵尚书、林清远、赵月柔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他们万万没想到,沈妙青竟能拿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宝物,更没想到皇帝会给予如此厚重的赏赐!
尤其是“皇商”资格,这简直是将沈家抬到了与他们这些世代官宦平起平坐的位置!
赵月柔气得几乎将手中的帕子绞碎,林清远则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沈妙青爬得越高,他就越危险!
然而,沈妙青的表演还未结束。
她谢恩后,并未立即退下,而是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恭敬,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陛下天恩浩荡,臣妇感激涕零。只是臣妇有一事,心中不安,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心情正好,和颜悦色道。
“沈宜人但说无妨。”
沈妙青抬起头,目光清澈,看向皇帝,又似无意地扫过林清远的方向缓缓道。
“臣妇近日听闻,江南漕粮转运、乃至部分赈灾款项,似有不妥之处。
数额巨大,恐伤国本,亦损陛下圣德。
臣妇虽乃女流,亦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此事关乎社稷民生,臣妇不敢隐瞒,故冒死禀奏。恳请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刚才还沉浸在琉璃奇宝震撼中的百官,瞬间哗然!
江南漕粮?
赈灾款项?
这不正是户部清吏司主事林清远近期经手或关联的事务吗?
沈妙青在这万寿圣节、百官朝贺的场合,突然提及此事,意欲何为?
林清远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猛地看向沈妙青,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怨毒!
她怎么敢?!
她怎么知道?!
赵尚书也是心头巨震,狠狠瞪向林清远,这个蠢货!到底留下了多少把柄?!
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看向沈妙青,又扫过面色大变的林清远和赵尚书,沉吟片刻。
沈妙青选择在此时此地,以献宝得宠之身,提及此事,绝非无的放矢。
“沈宜人所言,朕记下了。”
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此事,朕自会派人详查。若果真有人胆敢贪墨国帑,损及黎民,朕绝不姑息!”
他没有当场发作,但“朕记下了”和“派人详查”这几个字,已然表明了态度。
一场风暴,已在酝酿。
沈妙青再次叩首。
“陛下圣明。”
然后,从容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经此一番,寿宴的气氛已然不同。
众人看向沈妙青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忌惮与探究。
这女子,不仅手握奇技,更有着非同寻常的胆识和心机!
她今日看似只是随口一提,却已将林清远,乃至其背后的赵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献礼环节草草结束,宴会继续,但许多人已是食不知味。
林清远如坐针毡,感觉周围同僚的目光都带着刺。
赵月柔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了沈妙青。
而沈妙青,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端起面前的琉璃杯,宫中已迅速换上了她进献的样品,看着绝美的玻璃杯,浅浅抿了一口御酒。
无色琉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
她知道,导火索已经点燃。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那声必然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