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石室里,时间仿佛凝固。
凌循依旧盯着那团光雾,这一刻,所有的线索外加楚照夜的记忆,都被她串联起来。
在楚照夜原本的时间线里,魏沉霜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成功来到此处。
然而,迎接她的,并不是她一直想要得到的剑道传承。
她的魂魄,和那些连自己都未曾厘清的晦暗情愫,都被这具枯骨中蛰伏的意识,吞噬殆尽。
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而后那具美丽的皮囊依旧行走在世间,内里却早已换成了一个恶毒的灵魂。
是它用魏沉霜的眼睛投出冰冷的视线,用魏沉霜的嘴唇说出诛心之言,将那个满心赤诚,爱魏沉霜如命的楚照夜,一寸寸,凌迟至死。
而楚照夜,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到死她都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是自己痴心妄想,玷污了高高在上的师姐。
她跪在雪地里一遍遍磕头祈求原谅的身影。
她深夜独自擦拭剑刃,只为在比试中能让师姐多看一眼的执着。
她临死前望着那双冰冷眼眸时,彻底碎裂的眸光…
所有这些卑微的爱意与痛苦的挣扎,全都给了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幻影。
她也不会知道,那个曾经看似对她忽冷忽热的魏沉霜,内心深处藏着连她自己都不敢正视的炽热情感。
她们两个。
一个至死不知自己爱慕的师姐早已魂飞魄散。
另一个,连一丝魂魄都没能留下,更无从知晓,那个她在心底隐秘角落在意着的师妹,因她的皮囊,受尽了世间最残酷的折磨。
她们本可以拥有一个不同的结局,却被这个卑劣的窃贼偷走了一切可能。
这个真相太过残忍。
残忍到连凌循的心脏,都感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掌心的残魂感知到了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疯狂颤抖起来。
“我做什么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就被你抓住了!!”
凌循那双总是清澈的眸子,此刻格外的阴冷。
她仿佛穿透了这团残魂,看到了另一个时间线里上演的悲剧。
她看见楚照夜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魏沉霜紧闭的房门无声落泪。
看见楚照夜堕魔那日,浑身浴血,却依旧朝着那个被占据躯壳的魏沉霜伸出手,嘶哑地问着她永远得不到的回答。
“师姐,你究竟有没有…哪怕一瞬间…对我…”
画面在此戛然而止。
凌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一片虚无的死寂。
“你偷走了她的人生。”
她低语着,指尖幽蓝的灵光无声燃起,如同来自九幽深处最冰冷的冥火,将那道残魂包裹。
“也偷走了她的。”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怕稍微大声就会震碎这片神识一样。
“你不是喜欢夺舍,喜欢看着别人的人生因你而支离破碎吗?”凌循的唇角微微扬起,可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今日,我便让你亲身体验,何为真正的魂飞魄散。”
没再给那老东西开口的机会。
一想到楚照夜到死都念着“师姐”的傻样,想到魏沉霜连魂魄都没能留下的惨状,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翻搅。
她抬手,本源灵力在掌心流转,这本该是滋养万物的力量,此刻却成了最残忍的刑具。
“等等!等等!”
残魂好似知道她要做什么,开始在她掌中疯狂扭动。
“传承我给你!云渺宗的秘密我都告诉你!放我一条生路!”
凌循没说话,指尖轻轻一勾。
一缕灵力缠了上去。
“啊!!”
那灵力像是带有极强的腐蚀性,一点点蚕食着它污浊的魂体。
它的灵魂明明在一寸寸消融,却又同时被强行重塑,就像把一个人的皮肉生生剥开,再逼着它长出新的。
“杀了我!求求你直接杀了我!”这毁天灭地一般的苦痛,是它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此刻它只想死,立刻,就这么死去就好。
凌循面无表情,又送进去第二股灵力。
这次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灵力化作无数细密的锯齿,开始从内部撕扯它的魂体,每一次切割都恰好停在它崩溃的边缘,然后又从头开始。
“呃……啊啊啊……”残魂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在她掌心里不断跳动。
听着这惨叫,凌循忽然想起楚照夜堕魔那日,是不是也这样疼过?
这个念头让她的眼神又冷了几分,她稍稍加重了力道,看着那光雾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痕,像是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
“求求你让我死吧……”如果时光可以倒退,它发誓,绝不会招惹这个煞神,哪怕当年被抓,被关在葬星渊,它也从未受过此种折磨。
听着它越来越微弱的求饶,凌循心里却在冷笑,魏沉霜灵魂被吞噬的时候,可能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掌中的光雾,用灵力吊着它最后一丝气息,不让它提前解脱。
终于,那团光雾被消磨的缩成了指甲盖大小,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会一下一下地抽搐。
凌循转身望向还沉浸在幻象中的魏沉霜,也许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此刻看着魏沉霜,她反而觉得顺眼了些。
她伸出手臂对着魏沉霜,握紧那团光雾,微弱的光芒从她的掌心溢出。
口中法诀缓慢响起。
一道漆黑的火焰自虚空燃起,逐渐蔓延至她整个手臂,其中跳动着的血色光点,像是无数双怨毒的眼睛。
“此火,净尔污秽。”
黑火顺着缝隙钻进她的掌心,烧得那团被捏散的光雾噼啪作响。
“此痛,偿她痴心。”
残魂在火焰中剧烈扭曲,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哀鸣。
“此寂,还她照夜。”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点残渣在黑火中化作一缕青烟,像是有意识一样,冲向魏沉霜的身体,随后彻底消散。
“这老东西欠你的命,我用它的修为补偿你一些。”凌循驱散了手臂上的黑火,她的衣袖被烧毁了半截,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肌肤。
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这个狗屁传承她也没什么兴趣了,拿这东西送给顾曦,估计她会当场翻脸丢回自己脸上。
所以,送给魏沉霜刚刚好。
至于楚照夜,等她离开这具身体之后,或许魏沉霜会亲自补偿她。
石室里,黑火的余温久久不散。
被困在结界中的魏沉霜,在残魂彻底消散的刹那,如同心有所感,长睫剧烈颤抖。
她无意识地喃喃溢出那个萦绕在她心里最深处的名字:
“照夜…”
眨了眨眼,魏沉霜茫然地环顾四周。
当目光触及那依旧稳固的金色结界时,她先是一愣,以为自己还在毒潭那里。
但下一秒,那些她在幻境中羞于启齿的记忆汹涌回笼,她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想到这里,魏沉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指尖都冰凉得可怕。
她猛地抬头,望向结界外那个身影,心脏狂跳的几乎要冲破胸腔。
“我方才…”她用力按住抽痛的太阳穴,几乎不敢看楚照夜的眼睛。
“是不是说了什么…胡话?”
凌循见她已经恢复意识,立刻用那双清澈无辜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她,哪怕已经知道两人之间的误会,但是这该死的任务她还得继续进行下去。
她故意沉默了一阵,直到魏沉霜紧张得几乎要窒息,才缓缓开口。
“师姐说,不允许我心里还有别人比你重要。”
她靠近结界些许,盯着魏沉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字一句又道:“还说,我只能是你的,这辈子,下辈子,都是。”
魏沉霜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万分,从震惊到慌乱,最后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忘了!”
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濒临崩溃的羞愤。
“给我忘了!统统忘掉!不准…不准再提一个字!”
她慌乱地扯住自己的衣角,想要摆脱这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羞耻感。
目光扫过那具枯骨,她近乎生硬地转移话题:“传承,那传承…你拿到了吗?”
她甚至不敢再与楚照夜对视一眼。
凌循看着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只觉得想笑,心底那因真相而泛起的烦闷感,总算稍稍舒服了一些。
她摊开手,脸上露出失落表情:“老东…前辈,它嫌我资质愚钝,心性不够坚纯,说我不配继承它的大道,我顶撞了几句,它好像就气得魂飞魄散了。”
魏沉霜:“…”
这楚照夜又在胡扯什么?
她又重新看向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一时间心绪纷乱。
传承就这样没了,要说不遗憾那是假的,那毕竟是云渺宗流传百年的秘宝,若是真能得手,对她的修行定然大有裨益,但是…
“没了便没了吧。”
她最终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如释重负。
这葬星渊,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半步。
今日发生的一切简直是她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噩梦。
先是被那些扭曲的幻象玩弄于股掌之间,后又让楚照夜听见了她心底最不堪的阴暗念头。
那些她平日里小心翼翼藏在端庄外表下的占有欲和偏执,如今全都暴露无遗。
她甚至不敢去细想楚照夜以后会怎么看待她,这个认知让魏沉霜如坐针毡,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她难堪的地方。
这葬星渊,这间石室,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让她感到窒息。